昔之得一者: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
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
万物得一以生;候王得一以为天下贞。
其致之也,谓:
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
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
万物无以生,将恐灭;候王无以贵高,将恐蹶。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
是以候王自谓孤、寡、不谷。
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至誉无誉。
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大义】
天地万物,生于“一”,“一”即是“道”。
天得一,清明;地得一,宁静。
神得一,灵妙;谷得一,充盈。
万物因为得一,所以生长。侯王因为得一,才可安定天下。
如此推而言之:
天一直清明就会破裂;地一直安宁就会崩塌。
神一直灵妙就会消散;谷一直充盈就会枯竭;
万物一直生长就会绝灭;侯王一直保持高贵就会失败。
所以,贵是以践为根本的,高是以下为基础的。
这就是侯王自称“孤家”、“寡人”、“仆下”的原因。这不就是以卑贱为根本吗?
所以,最高的赞誉就是没有赞誉。我们做人与其成为一块华丽的美玉,还不如去做一颗低贱的硬石。
【心读】
1.
老子所说的“一”,其实是对“道”的比喻。“一”这个字,看似简单,却值得我们深思。
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有一个明显的差异。中国人注重“合”,西方人注重“分”。中国哲学强调人与自然的一体性,特别是道家,十分注重“天人合一”。也就是说,在中国哲学当中,人(认识的主体)和自然(被认识的客体)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野。这一点和西方哲学完全不同。
西方人喜欢把自然作为一个客体对象去研究,而中国人却喜欢把人与自然放在一起讨论。比如说《易经》,学习《易经》的一个重要原理就是:观天道以立人道。 天有天的规则,但天的规则是人应当去效仿的,这也就是《老子》当中“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的精神。人为什么可以去效法天地?其根本就在于,人和天地原本就是一体。也就是说,主体本身就是客体,它们从来就只是一个,而不是两个。
把作为主体的“我”从自然这个客体中分离出来,这样的做法体现着科学的精神。所以说,西方哲学更像科学,强调理性,喜欢用严密的逻辑来论证观点。把作为主体的“我”彻底消融到客体中去,这样的做法充满着审美的情趣。所以说,中国哲学更像艺术,强调直觉,喜欢用诗意的表达来阐明观点。
因此,西方哲学和中国哲学到底孰优孰劣这个问题是没有办法讨论的。它们之间根本就不存在可比性。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喜欢西哲的严谨,但我更喜欢中哲的流动。
2.
佛法当中经常提到一个词,叫“分别心”。其实,真正的分别心,应当是指二元对立。我们把“自我”当做主体,把“我”以外的世界当做客体。如此,“我”与“非我”之间就形成了明确的对立。因此,取消二元对立,就是要让主体和客体合一,这就是破除我执。从这一点来看,佛法和道家的精神是非常吻合的。
3.
每一个生命的成长,都需要经历特定的阶段,一旦有某一阶段缺失,生命就会不够完整。比如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有些欲望和野心,这是一种十分正常的心理,就像一个登山的人,内心必定有着抵达山顶的渴望。这种渴望是极其有价值的,它可以锤炼我们的灵魂,使其趋于成熟。
而学习道家,正是要我们学着慢慢放下内心的欲望。一个心性强大的人,透过道家,可以让自己以更为超拔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人生,从而生发出一种散淡的心境。道家的思想,带有一种否定性,但这种否定不是要让我们去否定自己的人生,而是要我们去重新审视生命的价值。所以说,如果心性不够强大,就有可能对道家产生错误的理解。许多人会在失意的时候,把道家思想当做自己逃避尘世的借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完全违背了道家的本意,因为这绝不是大彻大悟后的超然出世,而只是怀才不遇时的愤然嫉世。
这就是我一直强调的,如果我们的灵魂还不够成熟,学习道家是有风险的。而一个人的灵魂是否成熟,其标准就在于我们对自我是否已经有了足够的认可,并且这份认可在很长时间内都是基本稳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