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上的红绿灯
水面上的斑马线
彩虹里的电灯管
灰尘表面的邮编
大象心脏里的发条
鸽子翅膀上的鱼线
月亮灯芯里的煤油
睡着的时候是黄昏
他的摇篮躺在不知道有多长的传送带上
许多戴着头盔和手套的人站在两边
举着双手准备开始各自的工作
用柔软的塑料皮尺量胳膊和腿有多长
游标卡尺量脑袋和脖子有多宽
电子秤敏锐
眨眼测出他的重量
紫外线灯光照射消毒
瞳仁里的水印一闪一亮
到这里他还在甜甜地睡着
呼吸匀称胸口起伏
于是他们放心地在他脑门盖上了一个圆圆的红色印章
把一片黑白的条码贴在他的手腕上
再往前
穿着皮鞋的人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狗
早就等在了镶玻璃橱窗的外面
戴手套的人接下他递过来的钞票
小心地做最后的装饰
为他套上精致的衣服
为他掸上浓郁的香水
为他锢上鲜艳的花环
喂他吃一颗清脆的子弹
麦田里的渔网
云朵上的旗帜
瀑布旁的开关
雨滴里的堤岸
骆驼蹄子上的履带
梧桐树干上的锁眼
蚯蚓脊背上的高山
醒来的时候是深夜
他的病床架在100层的两根电线上
喘息重了就能听到床脚的金属在电线上刺耳的摩擦声
风吹时就更是吱吱嘎嘎地摇晃摇晃
扎着领带的人在四周建筑的窗户里指他
他们的眼镜上不停翻滚着数字文字
口罩上绣着锋利的笑容整齐的牙齿
他下意识裹紧了枯白的床单
却还是觉得被摊开了一切
赶路的邮差开着冒黑烟的旧纸飞机擦过他头顶
疼痛伴随着巨大的轰鸣
旋翼的倒影搅散云里的霓虹让他晕眩
浓重的油烟味让他恶心
所以他轻易地就被掀了下去
他用棉被死死捂住脑袋
蜷曲抽搐着往下掉落
喉咙发不出声音眼泪却流个不停
沉闷地砸在马路中央
就在转弯的第一个安全岛上
原本的血肉和骨头碎成了一地的螺丝钢锭
乞讨的流浪汉都向他的尸体围拢过来
哄抢瓜分尚好的弹簧齿轮
边窃喜边躲进腥臭的角落
用唾沫把它们擦得锃亮
再一个个换进自己生锈的关节里
海上的冰川
行星的背面
罗盘的指针
拼图的碎片
离开的时候是清晨
他的墓碑倒立在往来局促的十字路口
面前堆满了鲜花和蜡烛
还时不时有人向他浅浅鞠躬
看来是个归优雅又聪明的人管理的地方
他们热衷于学习塑造和改变的方法
每到一个地方都能轻而易举地把那里变成他们想要的模样
他们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永远装着三样
钢笔和香烟和枪
钢笔杀死敌人
香烟结交知音
枪寻找世上的真理
只有这些能帮他们扩大版图
而他靠着墓碑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香烟是不好的
但他能用来交流的只有尼古丁
还在犹豫要不要对盯着他看的人微笑
他就倏地消失了
从那一秒算起
路过的行人都更轻松而且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