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除夕。
除夕晚上全家聚在一起吃饭,这叫团圆饭。
吃饭之前,爷爷奶奶从柜子里翻出些牌位,供在饭桌前,那是我太爷爷太奶奶,还有我大伯和叔爷爷的牌位。
年夜饭前得敬神拜鬼,烧香点蜡,这是我爷爷奶奶的规矩。
爷爷奶奶有很多老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坐要端正不能抖腿,要尊敬祖先,信神佛。
爷爷奶奶拜完,喊我们这些小辈也去拜。每人恭恭敬敬举着香拜上三拜,以往规矩重的时候,小辈是要磕头的。现在只需要烧个纸钱就够了。
我爹坐在一边很不耐烦。
他说“现在还有谁家弄些这种事?这都是老规矩了,鬼神都是迷信。”
爷爷皱起眉头,不高兴:“你这是对祖先不敬。”
奶奶就只是笑,不说话。
我爹不喜欢爷爷奶奶弄这种东西,就,像他也不喜欢年夜饭弄太多菜,爷爷讲究一个规矩,年夜饭得团圆,得热闹,菜须得弄满满一大桌,鸡鸭鱼肉,以及各类小菜小炒,荤荤素素摆一大桌。
而所谓团圆,其实已经不大得团圆了。
往年过年是很热闹的。年夜之前,住在乡下的舅爷爷一家和孙辈们就来了,来吃顿饭,奶奶的干女儿一家也会来,还有大伯一家,叔爷爷一家。
现在,一顿年夜饭,一顿团圆,不过七个人。
爷爷奶奶有三个,女儿早夭,大儿子中年急逝。余下我爹,是最小的儿子。孙辈共五人,一个孙女是我大伯的女儿,大伯死后随她妈改嫁走了,另一个孙女在长沙,也是随妈改嫁。
舅爷爷老了,不大来了。叔爷爷前几年心脏病去了,我阿姨她们家也不大来了。
余下的几个人,享用一大桌丰盛饭菜。也着实是浪费。
可是不弄,总觉得缺些年味。
爷爷常说的,过年要有年味。而现在的年,都少了年味。
过年是不准放烟花鞭炮的。我记得小时候常看见小孩子在自己门前放烟花,或者一根根在手上挥舞,或者在地上旋转,或者嗖地冲上天一声炸响。饭后各家邻居都来串门,喜气洋洋说一句新年好。
而现在各家大门紧闭,小孩子一人抱一部手机,吃完饭后就低头玩手机。邻居也不大来串门了。
年年岁岁,其实也就这么过了。
老一辈觉得,一年也就一次过年,年是有仪式感的。大抵那时候,交通不便,通讯不便,人与人啊,隔很久才能见上一面,而过年,是难得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所以也就格外重视。要拜鬼神,庇佑一年的丰顺平安,要团圆热闹,要喜气洋洋,要……
可大家都有手机,每天都能聊天,想见也能见面,不再是“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而是真正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相思呀,惆怅呀,都好像跟着老一辈的规矩,封尘在了旧相片里。过年,也没有那么重的仪式感了。
我总觉得,“年”这种人文文化,像那些老去的东西一样,像以前的木匠手打出来的家具,雕花的床,精致的梳妆台,小巧精致的匣子,都是有年岁的东西,颜色沉淀着岁月,像老人一样庄重又安静,可是慢慢地,那些东西就积了尘,放在角落里,搁进柜子里,被时光腐蚀了。
年年岁岁,浓浓淡淡,也就,都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