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尉非池
01
我在南方读大学，南方的空气真清新，南方的风景真美好，南方的冬天真阴冷。
在熬过一个又一个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夜晚后，终于到了放寒假的日子，我迫不及待地买了回山东老家的车票。
虽然我是男孩子，但第一次离家这么久，也是归心似箭。
回到家，一切还是老样子，我拉开窗帘打开窗子，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脸上，迎面而来的空气像以往每一个冬天那样，干燥中透着寒冷。
唯一不同的是，对面楼里的同一楼层，却没有看到记忆中的身影。
我们房间的窗户正好相对，从小我就爱趴在窗边。
对面的女孩有个好听的名字——青雪，我喜欢叫她小雪花。
她小的时候淘气被妈妈追着打，我在这边哈哈大笑；长大点她在窗边读英语，我也跟着天天早起，听她从磕磕巴巴到标准流利；再后来我们一起骑车上下学，每天回家她都趴在窗边的书桌上写作业。
我的生活里到处都是她的影子，这还是第一次分别这么久。
老妈一边在厨房里忙活着，一边对我说：“阿峰啊，青雪后天回家，你叔叔阿姨要上班，你去车站接她一下。”
“好啊！”我点头应下，小雪花，你终于回来了。
正值放寒假的高峰期，车站人潮汹涌。我在出站口不断地向里张望，许久，看着她拉个大拉杆箱，吭吭哧哧的挤了出来。
一看到我，她的眼睛瞬间亮了，使劲儿冲我挥手：“阿峰阿峰！在这儿呢，快过来帮我拿行李！”
“遵命，大小姐！”
我嬉皮笑脸的接过她手中的拉杆箱，想说看见你回来真高兴，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哎你说说你，在首都上了半年学，怎么还是像个土妞！”
青雪捏着酸疼的胳膊，白我一眼：“你还是这么嘴欠，难怪一直没小姑娘看的上你！”
02
把青雪送回家，她嚷嚷着饿，要我给她煮碗面吃。
我无奈的走进她家厨房，这个地方我比她还熟悉，从小就是这样，每次玩累了，她都会使唤我去做吃的。
她风卷残云的吃完，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巴，说道：“不错不错，半年不见，你这煮面的手艺倒也没放下。”
晚上她的父母下班回来，留我在家吃晚饭。
“妈，我要吃红焖虾，还有卤鸡爪！”
青雪在客厅嗑着瓜子看着电视，还不忘点餐。
我笑她：“你不是才吃了碗面吗？晚上还能吃这么多，你的目标是变成加菲吗？”
“不，我的目标是：宁可胖的精致，也不瘦的雷同！”青雪一脸理直气壮。
她妈妈走出来说：“人家阿峰说的对，吃这么多，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青雪啊，你这个假期跟着阿峰一起运动运动，可别再胖下去了。”
我冲她笑得龇牙咧嘴，她反手抄起沙发上的抱枕砸到我身上。
第二天一早，我穿戴整齐来到小雪花家里，和正要去上班的叔叔阿姨问了声好，“砰砰砰”的敲开正做梦的某人屋门。
我锲而不舍的拍了好久，门终于被一把拉开，伸出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她缓缓抬起头，惺忪的睡眼里冒着火，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小心脏瑟缩了一下，但我脸皮这么厚，才不会怕她呢！
我笑嘻嘻的说：“小雪花，昨天阿姨可说了，让你跟着我去运动，赶紧换上衣服，哥带你跑步去！”
小雪花哀嚎一声，两步走回床边，往上一扑，脑袋拱进被子里，把头发弄得一团糟，又抬起头，眼神幽怨的看着我。
我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肩，一副不管你撒娇还是耍赖我都要把你薅起来的架势。
她无奈，认命的爬起来，极不情愿的说道：“赶紧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后来我再回想起来，不由感慨小雪花的胸怀可真宽广，居然这样都没打死我。
我们围着小区跑了几圈，其实并没有多长的距离，我跑的神清气爽，小雪花却喘的半死不活，摊在沙发上四仰八叉。
“不行了……哎呀，我明天打死都不跑了！呼……这大冬天的，早上实在是冻死人了！”
我瞅着她，笑话道：“瞧瞧你这缺乏锻炼的样子，还不多活动活动，筋都抻不开了！”
小雪花深呼吸完一口气，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游泳吧，在室内一点都不冷，还能运动全身。”
游泳么？听起来似乎不错。
我们俩一拍即合，风风火火的办了游泳卡。
游泳确实比跑步有意思多了，下午人比较少，我们游了很久才上岸，特别痛快。
我看了一眼正拿毛巾擦头发的小雪花，由衷的感慨了一句：“你要是再瘦点，身材一定特别好！”
小雪花兴奋的看向我：“真的吗？这都能看出来！”
我点头，一本正经：“嗯，有料！”
她：“……滚！
03
大学的假期虽然很长，但还是一晃而过，转眼便已开学。
当天转暖转炎热，当树开花又结果，大一便已结束。
暑假我选择留在学校，找了个导游的兼职。听说小雪花报了个班学吉他，有些可惜，等我回家教她不就好了吗？包学包会，还不收学费。
一年不见，新的寒假来临，青雪的妈妈邀请我们去她家吃火锅。热气氤氲中，小雪花的脸好像清瘦了些，波波头特别可爱。
吃完饭，她悄悄把我叫进她的卧室里，神秘兮兮的搬出一个小箱子，把里面的设备一件一件组装起来，连到电脑上。
她很严肃的和我说：“阿峰，你的声音条件这么好，不当主播实在可惜。而我，你的雪花姐姐为了圆你这个梦，决定把压箱底的本事教给你！感动不感动？”
我也很认真的问她：“亲爱的雪花姐姐，你是想让我扮女装还是想让我露肉？”
她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恨铁不成钢的点着我脑门：“谁说主播都是这种了？我说的是有声书的主播啊！播书的！”
我避开她的手指，饶有兴趣的问：“哦？你想播什么书？”
“呐，就是这本，不过我没有版权的，只能读着玩玩。”
小雪花掏出一本小说递给我，说道：“这本小说就我们两个人播，所以呢，里面所有男性角色都是你来读。从明天开始，字音、声线、情绪，一项一项慢慢练习。”
“……”
小老师你如此委以重任我真的很惶恐啊！
小雪花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就拿着书来找我了。
“阿峰，你先把这些词组读一遍，我听听你的发音。”
我接过她递过来的纸，噼里啪啦的读完，她点点头：“普通话挺标准的。”
我正洋洋自得，她拿过我的手机，下了一个软件，递到我手里。
“喏，这个软件是用来练配音的，我给你找了几个素材，你配一下我听听。”
这有何难？我拿过来，直接点了配音。
小雪花一把夺过去，点开原声，告诉我：“你先听一听人家配音员是怎么表达情绪的，配音是一种艺术，和平常说话是不一样的。”
我听完那些台词，感觉和平时看电视没什么区别。拿过来直接凭感觉来了一遍，点开播放。
天呐！那个阴阳怪气的鬼畜声音是谁？
小雪花皱着眉认真听了好几遍，我在一边脸都红了，简直无地自容的想钻到地底下去。
“你每句话都拖的有点长，下次要干脆一点；重音不对，表达不出正确的情绪；声音没压住，调子太高了，不够好听。”
我听的目瞪口呆，举起手给她点个赞，由衷的称赞道：“太专业了！”
她摇头，叹了口气：“差的远呢！”
青雪把喜悦、悲伤、生气、绝望等等各种情绪的素材都找了几个，看着我一遍一遍的练，到了晚上，我都快不会说话了。
“练得不错！进步还挺大的，明天就来我家，咱们正式开始播书！”
青雪对我的表现十分满意，把书给我留下，叮嘱我提前读一遍。
第二天，我们俩人拿着书，把里面的重要角色罗列出来，分析完每个人的性格，各自设定好声线。
“男主是个正直沉稳的正派角色，你把声音压低些，稳重一点；读里面的老人，气息要弱，沙哑些更好；小师弟一定要声音清亮，语气也要更夸张；至于其他人嘛，只要和主角的声音不同就好了！”
听她分析完，我头皮一阵发麻。
小雪花已经开始录音，旁白部分听起来很成熟，带着沙哑的磁性，突然画风一转，变成了娇滴滴的小女孩声音，一会儿又出现另一个角色，听起来嚣张跋扈。
我看着她的侧脸，随着台词变化，她也跟着变换表情，手舞足蹈。
“噗嗤”一声，我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没好气的剜我一眼，说：“过来读你的台词！”
我读了一段，她叹口气：“算了，咱们还是先pia戏吧，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向她保证：“你别失望啊！我会好好练习的，一定不托你后腿！”
此后每次我们都会先对词，直到双方都满意了再开始录。
当女主和男主上演少儿不宜的对手戏时，我十分尴尬。他们先是互诉衷肠，小雪花一句一句读着那些动人的情话，字字如同发自肺腑，我不知不觉入了戏，忽然很想抱抱她。
一个假期过去，这本小说不长，已经完工。小雪花给它做好后期，发到了某个有声平台。
意料之外的，居然有很多人收听。小雪花看着下面的评论，酸溜溜念给我听：“男主播的声音好好听啊！耳朵都要怀孕了！给你一个么么哒，快点更新哦！”
她撇嘴：“切！一群花痴，耳朵里只听得到汉子！本大人的功力比你强多了！”
我好笑的看着她：“是是是！小老师您最厉害了！把我的么么哒都给你！”
她哼了一声，傲娇的开口：“还是你识货！”
04
又是一年花落花又开，秋去春又来。当南方的树再次枝繁叶密，一片葱茏时，小雪花出现在我的学校。
她事先没有告诉我，想必也是突发奇想，她向来风风火火的，想做什么一刻都不含糊。
“阿峰啊，你这几天不忙吧？”她笑嘻嘻的问我。
“恩……我这两天有个考试。”
她吃了一惊，瞪大眼：“这么巧？你那么聪明，应该已经复习好了吧？反正我不管，我来投奔你了，你必须带我玩！”
还是那么理直气壮，不过我很喜欢她这样，一点都不见外。
“遵命，我的大小姐！”
见我一口答应，她也笑逐颜开，把书包塞给我，说：“走吧，先带我去找订的宾馆。”
我无语扶额，怎么还是这么路痴！
把她安顿好后，我拿了一份景点介绍，问她：“你想去哪玩啊？”
她坐在床上，吊儿郎当的摆弄扇子：“随便哪里都行，我就是想看看江南是什么样子的，你看着定吧，你做事，我放心！”
小丫头还挺信任我，我拟好一条路线，都是风景不错，但人并不多的冷门景点。
我带着她在园林的青石小路上溜达，这是古代一户人家的住所，屋子里没什么摆设，庭院倒是修的极好。
有亭台楼阁，有假山池水，有苍林翠竹，满园郁郁葱葱，高处凉亭的屋顶掩映在一片绿意之中，飞起的檐角若隐若现。
小雪花走在我前面，穿一身复古长裙，黑亮的长发直直垂落，披洒在背上，像光滑的绸缎，她的背影窈窕娉婷，我心里十分感慨：不知不觉中，我的女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她回过头对我笑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看得出十分欢喜。也是，她从小就喜欢古诗词，喜欢古风歌曲，喜欢一切古香古色的东西。
“阿峰，你说那些生活在这里的人多幸福啊，到处都是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就像住在画里一样。”
“那你以后来这里住不就好了，也天天活在画里。”我笑着说道，有点试探的意思，我的学校在这一带很有名气，想留下轻而易举。
她摇了摇头，有些遗憾：“不行，这里离家太远了。而且，我不想过这么悠闲的生活。其实啊，我更喜欢大城市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到处都是机会，永远有无限的可能性！”
是么，原来你这样想的，幸好我现在知道了，还不算晚。
第二天一早就开始下雨，斜斜的雨丝很柔和，一点也不带寒意，只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我考完试，打着伞走到小雪花住的地方。那是个仿古的宾馆，木制的三层小楼，临水而立，打开窗子，能看到一条宽阔的河面还有对岸的长街。
她正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水面上漾起的小小涟漪，一层又一层。
我跟她解释：“你来的不巧，现在正赶上梅雨季节，这雨一下，好多天都不会停了。”
她浅浅一笑，喃喃道：“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我打岔：“试问闲愁都几许，人家那是形容自己的愁绪的，你别断章取义。”
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招呼她：“快过来，我给你带了芡实糕还有桂花酒。”
她果然欢呼一声就跑了过来，真是个小酒鬼。
雨一直下个不停，我把她送上了回程的火车，对她挥手，心里默念：等着我去北京找你啊！
05
大四伊始，知道保研的名单里有我之后，我便开始着手联系导师，终于如愿保送到一所北京的名校。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满怀激动的把这个消息告诉小雪花，可是她的手机一直无法接通。
我只好先打电话回家，我妈听说我保研之后很是高兴，可不知想起什么，重重叹了口气。
我问她怎么怪怪的，我妈又叹了口气，说：“你一说北京，我就想起了青雪那孩子，开学的时候，一辆货车疲劳驾驶，和她坐的高客相撞，从高速路上滚了下去，车上的人……无一生还。”
我耳边轰地一声炸开，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我滑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再也站不起来。
我连夜买票回了老家，一路上不断的催眠自己：“这是假的，这是不可能的，你一定没事。”
直到站在她的墓前，照片上的女孩依然眼神灵动，正笑看着我。
我再也抑制不住，跪倒在地上，掩面失声痛哭。
小雪花，在我二十多年的生命里，每一帧都是你的影子，你把你的音容笑貌牢牢刻在我的心上，混进我的血液里，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可如今，你就这样忽然的走了，天地间再也找寻不到一丝你的气息。
那我呢？没有了你的我，该怎么活？
我从没有这样无助过，可我必须坚强的走下去，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替你看遍繁华。
每当闲暇时，我也开始播音，读一些美丽的诗词，翻唱一两首古风的歌曲。
我相信，你一定能听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