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青春期的儿子越来越注意自己的外貌，一会练腹肌，一会照镜子。昨天居然跟妈妈要面膜，以为敷面膜可以去青春痘。
媳妇担心地问我：“儿子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我不以为然地反问她：“15岁的少年了，如果对异性还没有好感，你觉得是好事吗？没有初恋的人生算是完美的人生吗？”
媳妇对我的奇谈怪论嗤之以鼻，独自做事去了。我却陷入了沉思：成人们对孩子的爱情谈虎色变，为什么却对自己学生时代的爱情难以忘怀？答案也许就在于：学生时代的爱情往往无果而终，难以牵手到老。世上最感人肺腑，令人唏嘘的往往不是“从此两个人快快乐乐生活下去”的爱，而是一种凄美的结局。然而，老Q的初恋却只剩凄，没有美了。
老Q是我在英语教师基本功培训班的同学，人长得英俊挺拔，性格豪爽，言谈举止透露着一份睿智与干练，是男生拥戴，女生爱戴的核心人物。培训班管理宽松，闲暇时间我们几位男学员就凑在一起喝酒吹牛。酒过半酣，大家就褪掉伪装，忘记身份，聊起自己的学生时代，自然也就聊起了那个时期的爱情，老Q的爱情故事最令人叫绝。
高中时，老Q是班长兼体育委员，还是学校篮球队的队长，这样的身份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那都是小女生们暗恋的对象。高二时，班里转来一个漂亮女生，明目皓齿，娇小玲珑，被男生们奉为女神。老Q尘封已久的少男之心一下被射穿了，经常有事没事找女神聊几句，一来二去，两人就陷入爱河。同学们也觉得他俩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只有艳羡的份。但是班主任老师可不这样认为，先是诚心规劝，然后是批评呵斥，最后是上报学校，约谈家长，环环相扣，一招比一招狠，却招招失败。老Q家里也掀起狂风骤雨，老妈眼泪纵横，言辞恳求，老爸则是拳打脚踢，棍棒伺候。老Q面对各方势力，坚贞不屈，死不低头，那份对爱情的执著，令人动容。
高中时代最令学生兴奋的莫过于晚自习突然停电了，教室里先是嘘声四起，一片沸腾，然后逐渐亮起一团团朦胧的烛光，令人心神摇曳，遐思万千。老Q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浪漫的机会，偷偷约着女神来到学校的小花园。两个纯情少年坐在石凳上，赏皎洁月光，听草虫鸣叫，闻花香四溢，聊卿卿我我。就在这时，老Q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开始以为是幸福感让他出现了幻听，直到一股臭气扑鼻而来，女神的脸色渐转绯红，他终于明白一个恐怖的事实——他的女神放了一个屁！老Q只觉得后脑勺挨了一记闷棍，要比老爸那棒揍痛百倍，千倍。他的女神怎么可能会放屁呢？而且其响无比，其臭无比？此后几天，他的头脑中始终萦绕着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那股臭鸡蛋味道也始终如影随形，让他不能释怀。于是，老Q的初恋就在这一声闷响中土崩瓦解了。
毕业之后的老Q也参加过几次同学聚会，每次大家喝高之后，都会有同学问起他和女神分手的原因。老Q总是沉默不语，因为没有人相信，他那固若金汤，坚不可摧的爱情就这样被一个屁给吹跑了。
学生时代的爱情往往给人带来无限情怀。但我把它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坠入爱河”，第二个阶段是“跌落人间”，第三个阶段是“陷入冰窟”。“坠入爱河”，顾名思义，这是一个无法翻身的阶段，痴男怨女倾注全部精力，身不由己，完全丧失分析能力，幸好这段日子不会维持得太长久。在第二个阶段，他们的眼睛不再“失明”，开始看清楚双方的本来面目，发现王子原来是青蛙变的，仙女也变回凡人。偶有小事产生摩擦，第三个阶段就不期而至，任你是天蓬元帅的外貌，对方也能看出个猪脸来，分手是必然的结局。人在热恋时，怎样交谈或不谈都是一种乐趣，但是一旦出岔子，谈与不谈都可以是刀光剑影，成人的爱情更是如此。
老师们往往不会等到学生爱情发展到第二个阶段，总是想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实不知这个阶段的小恋人大脑短路，电解质紊乱，一切逻辑都梳理不清，所有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基本是徒劳。很多时候顺其自然，所谓的爱情反而自生自灭了。但如果你以为所有的学生爱情都是这么虚而不实，弱风扶柳，那你就错了。
那年，入职不久的我刚做班主任。小斌和小静同桌，小斌是个帅气的小男生，性格温和，朴实；小静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孩子，为人低调，善良。两人经常出双入对，在同学们中有些议论。依然单身的班主任都还没着急，你们小娃娃着什么急？追求上进，事业心重的年轻班主任决定坚决打击早恋，激浊扬清，匡扶正气。
我把两人分开谈话，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用尽所有我学到的理论——“青苹果发涩理论”“糖块测意志力理论”。无奈两人好像提前串供，小斌矢口否认，小静委屈不语。软的不行，来硬的，我几次严厉批评，言语威胁，坚决不允许两人再继续来往，否则就约谈家长。不知道是我的恐吓起了作用，还是确实有其它原因，文理分科时，两人一同去了文科班，逃离了我的管教。
十年以后的一个暑期，我正在外地参加骨干教师培训，接到小斌的电话，告诉我他和小静要结婚了，想请我去参加婚礼。电话中，能够感觉到小斌的邀请诚恳，真挚，绝无半点虚情假意。但因为培训期间难以请假，交通也不方便，最终也没能成行。我想，许仙和白娘子的婚礼，如果有老法海出席，一定是别有一番情趣吧！此后，一直非常遗憾，觉得错过了当面送上祝福的机会。
转眼又是十年，2017年，老父亲去济南参加大学同学相识四十周年聚会，我开车送他到山师，晚上入住夫子宾舍。在济南安家立业的小斌和小静听说我到济南了，他们带着8岁的儿子急忙赶到宾馆请我吃饭。席间师生情深，谈笑风生，忆及往事，感慨万千。看着活泼、帅气的“许小白”（感觉比文学作品里的许仕林好听），我不仅倒吸一口冷气，如果当年他们屈从了我的压力，真的分道扬镳，哪还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啊！那我当年的行为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呢？
小魏曾经是我在外地的学生，平日里爱开玩笑，头脑单纯的很，学习成绩很糟糕，不过我倒挺喜欢他阳光的性格。发现他经常去找隔壁班一个女生之后，作为班主任及年级主任，我警告他注意影响，不要早恋。他信誓旦旦地说：“老师，放心吧，那是我的一个妹妹”。看他那嘻哈样子，估计也不会有大问题，我便也懒得管他。
高二分班时，小魏去了别的班，那个女孩子则分到我的班。女孩成熟、稳重，学习刻苦认真，与小魏是截然不同的性格。小魏每次见了我，依然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也依然来找女孩聊天，女孩子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毕业之后，女孩考取了本科院校，小魏上了专科，我则工作调回了老家。此后几次与学生聊天，知道小魏从初中就一直追这个女孩，历经磨难，痴心不改。
前年刚过春节，突然接到小魏的电话，一向快言快语的他说话有些迟疑。他说：“我和女孩风风雨雨走过了这么多年，很不容易，但两家老人有些沟通不畅，老爸一直不同意我和她的婚事，今年终于有点松口。老爸说，最相信牛老师，只要您说这门婚姻合适，那就订下来。正月初十之前订不下来，我们就得分手。老师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放下电话，我一头雾水，听说过“限期破案”“限期整改”“限期答复”，没有听说过“限期说媒”啊！但是，我接触过几次小魏爸爸，了解他的性格。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吃尽苦头，创下一番家业的小魏爸爸在家中比较强势，做事说一不二。此事非同小可，凭着家长和学生对我的信任，这个忙我也帮定了。正月初八，我和媳妇准备了一份薄礼，就匆匆启程了。
小魏爸爸事先不知我的工作调动，我为了孩子的事情远道而来，让他非常感动。一家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盛情款待我们。席间，小魏爸爸频频向我敬酒，酒量不大的我一边硬撑着大口喝酒，一边不忘做好我的“媒婆”工作。从“尊重孩子选择”的人文主义，讲到“找个高学历、明事理的媳妇”的实用主义，从头脑清醒讲到头脑迷糊，从巧舌如簧讲到舌头发直。看到一家人紧张的气氛逐渐缓和起来，我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后来，小魏还带着女孩亲自跑来答谢我，我也热情地招待了他们。
今年与女孩通过电话，电话那头，女孩幽幽地说：“老师，我结婚了，新郎不是他。”我“哦”了一声，没有多问。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大家都希望的结局往往不是最终的结局，也不一定就是最好的结局。林徽因没有选择疯狂追求她的“浪漫诗人”徐志摩，而是嫁给了建筑师梁思成，不但收获了终生的幸福，而且成就了一番建筑伟业。
我祝愿这两个孩子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归宿，不要再为前事羁绊，那些青春的花儿就作为一种美好的回忆吧。
学生时代的爱情始终是最能引人共鸣的一件事，无论对与错，成功与失败。
2019年11月7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