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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吃完午饭，大人都吃饱了，只剩下侄子和侄女还在低头“磨洋工”。我瞅瞅两个孩子，又瞅瞅父亲，心想：看来还真是隔辈亲，我们小时候哪有这种待遇，早挨骂了。
两个孩子手里的筷子一直在碗里捅，就是不往嘴里送。父亲看看他们碗里的肉，妥协了，“吃不了了吧？早知道你们吃不了，倒给小狗吃吧。”话音未落，就像得到圣旨一样，侄子和侄女端着碗一溜烟跑了。
不一会儿，两个人跑回来了，把空碗放到桌上，坐到板凳上大口喘气。父亲突然说：“以前咱家穷，中秋节吃冬瓜菜还觉得很好，给你老奶奶送去，你老奶奶说要倒给猪吃。”我抬头看着父亲，他面无表情，语气平淡。
当时，我总觉得“倒给猪吃”这句话自己好像说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就什么都没有说。后来，我终于想起来，这句话还真是我告诉父母的。
中秋节的冬瓜菜
我小时候家里穷，但是父母很孝顺，他们的观念是：百事孝为先。每次家里做好吃的，母亲都会让我给奶奶送一些。因为奶奶儿子多，偏心，母亲怕去了看到其他人在那里吃东西、拿东西，她总说“眼不见不生气”，每次都让我去送。
她是看不见了，可我看得见。但是，那时的我沉默寡言，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不会跟其他人说，包括我的父母。不过，奶奶很在意，每次我去得时候不巧，她就会装作看不到我，听不到我说话。
有一次，父亲给奶奶买了葡萄，母亲让我送过去。等我回来差不多该吃午饭了，却不见父亲。母亲以为父亲去奶奶家接我了，让我寻他回来。每次去奶奶家，因为怕看到不该看到的，我一进院子就喊，算是通风报信。可那天不巧，我刚进院子，还没来得及喊，就看到两个小身影抱着碗从堂屋跑进了里屋，如果没看错，碗里是我刚送去的葡萄。奶奶阴着脸出来，问完话，丢下一句“没来过”就进屋了。
对于我送过去的吃食，奶奶喜欢的就会留下，不喜欢的就会让我拿回来，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因为她的偏心，母亲总是多想。每次拿回来，母亲都觉得是我办事不利，没能讨得奶奶欢心，都会骂“你十个脑袋也不及别人一个脑袋”。如果当天我干的活有让母亲不满意的，可能还会挨揍。
那年中秋节，我应该只有几岁。中午的时候，母亲熬了冬瓜菜，放了很多豆腐和粉条。我们平时不舍得吃豆腐，因此父母觉得这是好东西，拣着豆腐盛出第一碗，让我给奶奶送去（我们家都是挑着好的盛第一碗给奶奶吃，剩下的才是我们的，这个规矩维持了几十年）。出门前母亲反复叮嘱我，“嘴巧一点，一定要留下。”
其实，我是不想去的，因为知道奶奶不会稀罕。奶奶儿子多，大家都给钱给粮，她吃得比我们好。可是我不敢说，只能硬着头皮去，希望出现奇迹。当然，奇迹没有发生，奶奶让我端回来。我心里想端回来，可端回来无法交差，便坚持把菜留下。奶奶一着急，便说：“你不端走，我也是给你叔家的猪吃。”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端回来。
如我所料，母亲见我把一碗冬瓜菜原封不动端回来，大发脾气，又开始数落我十个脑袋不及别人一个脑袋。迫于无奈，为了不挨打，我就把奶奶的话一字不差告诉了父母。当时，他们什么都没有说，此后多年无人提起。只是，自那以后，只有肉、小排这种，才会让我给奶奶送去，再没送过冬瓜菜。
父亲的偏心
奶奶很聪明，可是聪明的人有时也会做些不太聪明的事。我和堂姐堂哥是同班同学，很多事我不想听也会知道，但奶奶做了不公的事，总会嘱咐人不要告诉我。可孩子是大人不提醒根本不会注意，大人越叮嘱不能做的一定会做。奶奶不知道，很多事我从来没跟她提起过，是因为小时候我爱她，后来不在意了，而不是因为我没听说。
我对奶奶的感情，从爱到恨，到觉得可笑，最后是不在意。自从不在意了，我和母亲偶尔会说起奶奶做过的不公事，有些事真的挺有意思的。比如，奶奶会挑拨我跟我弟的关系，会叮嘱我弟某事不要告诉我。可是，她不知道，我弟自小吃着我做的饭，穿着我洗的衣服，看电视想吃什么只能喊我，我们的关系岂是那么容易挑拨的。
奶奶不叮嘱的事，都是别人告诉我了，问我弟，他才满不在乎地说一两句。可是只要奶奶叮嘱的，他一定会告诉我。母亲曾开玩笑，“‘不能告诉你姐’，这话传入你弟耳朵里，就变成了‘这事儿一定要让你姐知道’”。
父亲很偏心自己家，无论是奶奶还是他的弟兄们，即使我们没有恶意，但只要说一点儿不好的话，他就急眼发脾气。不管奶奶做什么，父亲都不生气。有一年，家里没钱过年，母亲生气回了娘家，父亲想去接母亲回来，可他不能空手去丈母娘家呀，便找奶奶借了20块钱。年三十的前一天，奶奶来我家要父亲还钱，实在没办法，我们跟其他人借了20块钱还她。
知道父亲偏心亲娘，为了让他高兴，爷爷过世后，母亲便要求我每年至少去看奶奶一次，时间不能低于半小时。而且要求，无论奶奶说什么，做什么，我都要笑脸相迎，让她开心。那时我才上四五年级，不敢有意见，因此便同意了，并遵守诺言每年执行。
我以为奶奶做过的事，父亲都不会放在心上，没想到奶奶过世以后，他竟然突然提起这件事，倒是很让我意外。
有人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真的都能过去吗？伤害别人，自己没有伤，不会痛，想过去就能过去。被伤害的人，累累伤痕会伴其一生，余生不知哪一刻会触及伤口，痛彻心扉。飞行员招考要求身体不能有疤痕，所以有些伤痕是过不去的。
沉睡的记忆
考试时怎么都记不起来，出了考场突然想起来了，这种情况我是遇到过的。只是，我以前认为有些记忆你忘记很多很多年，它就会彻底消失。对于这件事，自从发生以后，几十年我从未记起，我早已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事。
父亲提起此事以后，我的脑海里开始慢慢有了一点点印象，很模糊，感觉不太真实，但是它确实存在。原来这段记忆没有消失，只是在沉睡，需要一颗石子把它唤醒，而父亲的话就是那颗唤醒它的石子。
发生过的事，就像纸上写过的字，即使擦得很干净，也会有痕迹。只是平常人不注意，可一旦有人提醒，就像有把放大镜出现在脑海里，模糊不清的往事越来越清晰。
小时候，有一天下午，母亲让我给一位奶奶送黄花菜，很不巧，我在她家大门外听到里面有其他人说话，不敢进去，在外面等了很久，直到天黑里面的人还没走，因为怕挨打，回家后对母亲撒了谎，说那位奶奶不想要。几天后，母亲遇到那位奶奶，得知我说谎，把我的脸打肿，害得我好几天不敢出门。
如今想起来，那是送冬瓜菜以后的事，当时我是害怕她像奶奶一样拒绝，怕被人嘲笑，才不敢进去的。当时我不知道，里面说话的人是她儿子，难怪一直到天黑都没走。
不管你记不记得，有些发生过的事会一直影响着你。有人说，你长大以后所有的行为，都有你小时候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