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发现自己与别人不一样的时候,我时常想到一个词——“非我族类。”
说实话,我挺害怕这个词的,四个字,把你隔绝在千万人之外,无论这时候是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那种感觉好像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唯你一人,在水一方。
时常觉得一个人的性格和小时候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很天真。所谓天真,就意味着欺骗,就意味着欺骗所付出的代价微不足道,欺骗带来的伤害容易弥补和修复。可是,即使是小孩,也有自己的世界的一套规则,这套规则体系里,一样有爱憎,一样弱肉强食,和大人的世界,一样的,大鱼吃小鱼;非常非常,不善良。
也不是想要愤青式的控诉这个世界是暴君,也并非想要可怜兮兮地向谁讨要一份同情,只是,突然,就想说一个故事,一个我的挚友F的故事。这个故事很真实,回想起来都会我感到,一阵一阵的心疼。
大家都以为F是一个完美主义女强人,是一个喜欢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人。但是,我知道,她骨子里的自卑。
有一年,F的生日正好逢上期末考试,考完试大家各回各家,我因为没买上车票留在宿舍。那天晚上,F拎着两瓶啤酒找我聊天。聊着喝着,许是醉了,断断续续地,F说起自己的故事。
F的父母在一个小城镇上的政府机关单位工作,但是,仅仅是,办事人员。公务员和公务员是很不一样的,在政府机关单位里上班的,可以是高高在上的领导,也可以是跑腿打杂的“螺丝钉”。很可惜,据F所说,她属于后者。
“鸵鸟,你觉得我自信吗?”F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告诉你,老娘我要真有这么优秀,就不会在乎那么多。在意,只是因为站在得与失的悬崖上。”说着,流下了眼泪。
我静静地坐在她身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看着她。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注定自卑了。”
F告诉我,她就读的小学里,最好的班级,是没有农村户口的孩子的。F的爹妈求单位领导兜了一大圈关系把她塞进了所谓的高等班。毫不意外,她的同学清一色是小城里的精英二代。
可是,那时候的她,怎么会懂得。
选班干部的时候,F一直举着小手,兴奋地竞选每一个职位。只是因为,老师让大家积极参与。她以为老师都是无私的,至高无上的,”神”。
F苦笑着说,“我最后当了一个小组长,负责收作业。班长的父亲是教育局副局长,副班长的母亲是一个单位的书记,学习委员的爷爷是政协委员,文艺委员的外公是……”
F说她从来没有参加过学校的演讲比赛,只帮演讲的女生写过演讲稿;从来没有升过国旗,只帮旗手看过行李;从来没有参加过歌咏比赛,只帮台上的选手递过矿泉水。
“学习委员坐在我的前桌,有一回体育课我摔跤了,脸上都是沙土,沾着汗。她用了一包很漂亮的、有着好闻的味道的湿巾给我擦脸,我很感激。”
她顿了顿,“第二天,她在课后把我偷偷拉到操场上,让我不许和后桌的一个女生K说话,我和K挺要好的,因此十分不解。然后,有些凶狠地告诉我,如果我继续和K玩耍,就必须把那包湿巾还给她,不然她就告诉老师。我不可能还给她一包我此前都没有见过的湿巾,所以,我做出了选择。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包湿巾的代价是放弃一个朋友。”
“现在,我理解了她的行为,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那叫交换。”
“我再也没有和K说过一句话,一直躲着K,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情,“我很后悔,我没做错什么,却因为老师这两个字和一包湿巾放弃了一段友情。”
“那时的我们还这么小,就已经学会了威胁和妥协,就已经学会了利用手里的资本去达成自己的目的,学会了如何见利忘义地背叛。”
……
“后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要和别人处好关系,我要能够做一些他们做不到的事情。那样,才有和他们交心的本事。”
她搁下空了的酒瓶,眼神虚无缥缈,“后来我知道了,那种本事,是一种资本,我在努力,用一种资本,换来接近和获取另一种资本的机会。”
我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笑着起身,“所以,我这么努力,只是因为世界不够公平,没有给我拥有的机会,却给了我交换的机会。”
很久以后,我知道了布尔迪厄关于资本形式的阐述,再后来,一个老师告诉我,有一个名词,叫新自由主义;有一种潜藏的法则,叫作丛林法则。
我以为这是电视剧里的职场戏码,我以为这是大人的世界。后来突然发现,小孩的世界只不过是大人世界的一个映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是一个有浅有深的概念。
我不知道我以后将以怎样的姿态生活,这让我有些莫名的恐惧。因为,这个世界,有时候很亲切,有时候很疏离。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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