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二十年前,我在武汉菜行做搬运工。菜行在一个大棚户里,每一个棚户有十多家,场地并不宽敞。为了节约地方,我们几个人就睡在厨房顶上临时搭的石棉瓦房里。
瓦房搭建得并不严密,到处都是缝隙,底下如果一烧饭,油烟味就像长了脚,直往上窜,经常将我们熏得眼泪鼻涕横淌,咳嗽像鞭炮,啪啪过不停,连胆汁都快呕出来。
那是一个午后,我又呛得难受,咳嗽不止,这次的咳嗽很沉闷,像破锣在敲,胸腔起伏,如渴水的鱼。忽然我的喉头一热,一股腥咸喷薄而出,连绵不绝,鲜红的血溅在地上,张开成大朵大朵的花,让人眩晕。
我一下懵了,赶紧抑制住继续呕吐的鲜血,费了很大的力气,待到止住时,嘴巴已鼓得像个面包,里面全是鲜红,没有一丝杂色。
我几乎瘫软在地,同事们吓得不知所措,好不容易才清醒,七手八脚地将我往诊所送去。结果出来了,肺病,急性,我的世界一下失去颜色,暗黑无边,堵住我冲突的出路。
这边费用太高,也无人照料,我只能回到家乡去诊治。
其时,母亲已六十多岁,中风近一年,好不容易能下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当她听说我此时要回去,便隐隐觉得不妙,因为这个时候正是菜行的旺季,没有特殊的事情,我是不会放弃这个挣钱的好时机的。
那天下午,阳光很惨淡,天气一如既往地冷,当我缩着脖子哈着白气来到举水河边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我眼里。那是母亲,我摇晃着身子奔过去,绵绵的沙咯吱咯吱地响,让我感到很无力。
母亲也看到了我,迎了上来,一绺灰白的头发被寒风撂到了脑后。母亲穿着一件宽大的浅绿毛线衣,拄着一截竹枝,脚上穿着一双极不相称的膝盖深的雨靴,摇摇摆摆,像只瘦小的企鹅。
我的眼眶一下湿了,母亲的眼里也噙着泪。她看到她的儿已瘦得脱了形,面色苍白得如同白纸,凌乱的头发散乱地张扬着,落魄得如同马路的乞丐。
母亲将我从头到脚细细地看了一遍,摸了摸我的脸,什么也没说,将我领到河边,蹲下背,示意我爬上去,将我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