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每个清晨醒来的时候,没有人经过我的窗前。
我撩开了窗帘,阳光一下子扑到我脸上。那一圈红彤彤的光束。金色灰尘。带给自己关于生活的最真挚希冀,抵消掉夜时心底里的一切阴霾和疼痛。仿佛情人那双手触碰的温柔,有种热情眷恋的美好感觉。
02
临街的永和豆浆,总是早早地座满了人。我注意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
纯白T恤。深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就是这样一个男子。高高瘦瘦皮肤白皙的单眼皮男子。陌生男子。我们从未交谈过,却总是在同一个时间段逗留在豆浆店里。我吃我的豆浆饭团。他总是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一张葱油饼外加一个荷包蛋或者茶叶蛋。
03
我喜欢颜色简洁明快的花朵,比如栀子比如茉莉。这个城市的上空总是无端飘忽一些漫不经心的斑斑云朵,晃花了清澈眼底。我孤身一人站在过街天桥,凭栏远望。心深处涣涣涌动出一些诡异的情绪。不可言喻。翻出口袋里的手机,找到许多号码,每个号码都寂寞得显而易见。我想起那个在豆浆店擦肩而过的英俊男子,忽然有了杜撰一个爱情故事的打算。在我们之间。
04
那天,周一的早晨,七点一刻。他端正地坐在他一贯的地方。我们隔着三张餐桌面对面地坐着。依然是习惯的餐食。依然是平常的声色。
我听见他打电话。和别人说一些温暖且诚恳的话。从他的语调中就能够听出来。
我无法了解他是在和谁说话。偶尔听见一些字句也只是不清晰。断断续续。直觉给我的想象下了判断,他是在给一个女子打电话。不明身份。当我开始责怪自己不该对别人的私人事情横加猜疑,我听见他郑重地说,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上你。只有这句话分外地清楚和明显。字字敲入我心。我霎时被震慑。我右手中的玻璃杯子在唇边小心翼翼地摩挲,有一些豆浆的香涩氤氲缓慢地湿润我的皮肤。
我放下杯子的时候,他沉默并且低调地走向我。在经过了我的时候,他的电话响起悦耳的铃声。我恍惚地喝了一口豆浆。
05
八月的天气。炎热很深。
白天我陷入沙发里抱着大袋的薯条和桶装果汁看碟片。从早到晚。没心没肺。
关于我想要杜撰的爱情故事。我总是刚开了个头,就忘记该如何收这个尾。仿佛爱情始终被抽空,遗失了中间状态。
有时候,我更乐意把爱情比做是一只空洞的漂流瓶,流离在无边无际的漫漫大海。因为流离失所,所以充满各种可能。
可眼下,我已经很久没有任何作品交代给出版社。这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对于一个职业写作者而言,这意味着我停顿了自己的经济来源。
靠写字为生的女子,大抵都好吃懒做。可一旦勤奋起来却定会图画出比任何人都盛大的成果。
我躺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响晴的天空,突然有了出去旅行的想法。伴随着这个想法的,还有对新的小说的打算。希冀着到一个新的城市,能够激发起新的灵感。
于是我收拾起行囊。
几本杜拉斯的旧书。鸢尾封面的笔记本。黑色水性笔。几件换洗衣服。数码相机。充电器。从来不化妆。我的背包简单得大大方方。
还不知道去哪。
可以边走边想要去的地方。
可以说走就走。
单身的女子,从来都可以这样。
没有网罗。没有牵绊。
06
我隐约在人群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几许华丽几许明媚在这个背影里诉说着。我没看清楚他的面容。
我闻风追赶过去。迫切地想要寻找,以此来确定什么。机场的大厅,宽敞明亮,人来人往。许多陌生的人交付给彼此一场陌生的邂逅。许多人也许今生只能见一次面。机场是个承载着太多落寞和感伤的地方。
许多的人。许许多多的男子和女子。以光鲜地面庞经过我的身边。我找不到自己刚刚遇见的那个背影的主人。
好奇怪。一切就像是电影中的镜头。生活突兀地奏响了忧伤的调子。慌乱得措手不及。
我望着玻璃窗外那一片晴天白日,像一朵失了方向的向日葵。惘然所失。
07
流转到青岛。或许是命定的事情。
用0.5的水性笔轻轻在地图上勾画出来一条美丽的弧线。我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来到这里。
碧海蓝天。中国第一。
——这是康有为先生曾给予青岛的评价。
如今我的到来,又是因着什么。我摇头。没有理由。
但我相信一切有关于宿命的言论。有前因必得后果。我不知道自己会是属于哪个原因或者成就了谁的后果。
08
半个小时前,我遇见他。我们彼此说话。我们身在雨中。
二十分钟前,他向我借电话用。我手机找不到了,他说。
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借个电话而已。没想到他的手机在他的背包里响起来。我们就这样,互换了彼此的电话号码。这或许是有意,当然也可以解释为无心。我暗忖。
十分钟前,他离开我。离开的时候他问我,对啦,你不就是那个豆浆店的女生吗?你叫许——令——仪?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很惊讶,几乎有些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
因为有一次你边吃饭边给别人打电话说,你好,我是许令仪啊。
他边说边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假动作,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09
没想到我来青岛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雾气氤氲。但也许海边会有格外秀色。执伞徒步行走在滨海步行道上,望见面前的深沉大海,像个抑郁寡欢的处子,默默无闻地伸展他庸懒的身线。不管身边如何天气大做。安然本分。无动生色。
我略低了头,看自己的鞋子踢起了许多小小的雨水。突然有些低落。不想再刻意地杜撰什么小说。不再想名利。彻头彻尾想地做个平庸的人,也是个幸福的人。不必担心明天会不会有人忘记或者记得自己。不必因着世界的变迁更迭自己的喜好和思想。不必喂马劈柴。照样春暖花开。
然后心底里就徒劳地升起一种迫切的归属感。我想我应该离开。回我自己的城市。找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做。
我看见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向我跑来。若不经风。
他径直向我跑来。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给我感觉似乎他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赶来。有明确的目标。有深深的眷恋。他依旧是干干净净的装束。在这场突然变得绚彩迷人的太阳雨底下穿越,我觉得他看起来比往常格外好看。
我是认得他的。如同记得自己眼角的痣一样分明。
不曾有过任何对往的照面。依然清晰和有条有理。
他跑到我面前,我看清楚他鬓角渗出细小的汗珠。
可以和你打一把伞么?他问我。语速有些急。
我怔忡了一下。或许眼前的发生就可以被称做是宿命吧。我转身回头。四周张望。天地之大。茫茫人海。那么多独来独往的女子,他只选择接近于我,为何是这样,他单单要问我借伞?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我想说很多话。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想法像激荡的海水在心底某个地方流动出来,激烈地怂恿着我。沉默莞尔欣然接受的念头却是凌驾一切。我终于什么都没说。将雨伞打在我们两个人的头顶。
然后我就是很惊讶,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怎么会那么自然和洒脱。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我在青岛的第二天。终于又遇见他。没有借口再走。
我以为是错乱了感觉。连呼吸都急促不安。
10
我最不擅长叙事,仿佛是一种赘述。即便是一些真真切切发生在我生命中的事情,只要成为不经意的过去,我都会觉得和自己不再痛痒相关,不再有是非联系。
我不能完完整整地写下来,再加上抒情或者评论的句子。因为我觉得,写自己的事情,犹如一个人睁大了双眼,洗干净了双手,抓起一把洁白得耀眼的白盐,均匀地不遗不地漏地洒在自己身体某处的某个伤口。到最后兴许还会觉得那伤口太单薄或者浅显,忍不住再添上一刀……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不是么?
是的。我想我可以理解。所以你的文字永远都不会属于你自己。对吧?
我冲他笃定地点点头。
然后他告诉我说,他叫杜峰。23岁。是一名自由职业者。
什么是自由职业者?
就是无业。
我笑了一下,伸出手对他说,你好,你记性真好,我确实叫许令仪。
11
我和他坐在街角窗明几净的咖啡店。屋子里面充满了令人晕眩的咖啡香。我看着坐在对面的他,心里一遍遍思忖着,他喝咖啡的样子和他喝豆浆的样子究竟哪一个更好看一些。
我们认识了多久。似乎有一点凭空的熟悉。
他对我说,我不喜欢幻觉,因为我向往温暖的生活。
而我,却总是在寂寞的夜晚独自听一些冰冷的音乐,当幻觉从心深处滋生出隐形的翅膀,我就会像个小妖从口袋里翻出纸笔,一鼓作气没心没肺地杜撰一个伤感的故事,不属于自己,别人也看不大懂。
他问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笑了。笑得有些唐突和诡异。
我是个靠卖字为生的女子。不过,你要记得,我只卖字,别的可不卖哦!我说。
他眼神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有什么话想说,那言语必定是需要更多勇气才能够启及的,否则他也不会思忖了那么久最终却还是淡淡地笑了。
我说过我要你卖我别的东西么?他笑着说。说话的时候调皮地挑了挑眉毛。
12
我们到了八大关,坐在干净的草坪上,周围是一片异国风格的小洋楼。
杜峰向我解释起来那天早上在豆浆店里那通让我心有余悸的电话。
你听好了,那天我是这么说的。
他把手机贴在耳边,学给我看。 喂,是许令仪吗?他说。
听到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又微微颤了一下。尽管他只是刚刚开了个头,但我却已经听到了尾,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就是说,他那天打的电话其实并未打出去,并不是真正意义的一通电话,因为他是想和我说话,想打电话给我。 其实早已露出破绽,他经过我的时候,明明是在通话,手机却响起了铃声,只是当时没有认真留意。
我可以叫你令仪吗?杜峰继续说。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别处,忆起在某天早上他也曾这样直接又婉转地表白了他自己。 一直以来,也许还没多久时间,就是从在豆浆店遇见你的那天开始,我就总想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一些什么。每次看到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我好想坐在你身边跟你做个伴。
此刻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中的那头小鹿,正在欢快奔跑,你想跟他一起跑吗?不受时间的约束,跑到天荒地老我也愿意与你奉陪。
可能你会感觉这份爱来得有些唐突,但这丝毫不会减少我的诚意。 不知道你听懂了没有,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也许你已经猜到了。
是的,就是这样,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上你。
杜峰说完这最后八个字,握手机的那只手缓缓地落了下来,他试探性地伸手过来握我的手,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和理由拒绝。
如果原来的事情的真相是这样,一个男生在对着无声的手机练习可以向你表白的话,无论那些话是否可以真的将你感动,这个男生都会是可爱的。而当他有天真的面对面对你说出了那些他练习时准备的话,你一定要接受,如果你也有一点爱他,如果你也有一点心动。
令仪,你应该明白了吧?其实那天的电话就是想打给你的。其实,我爱你。
杜峰凑近了我。四目相对,轻轻地将唇贴上。温柔的气氛,我感觉自己像一块阳光下的巧克力,融解在一片热烈的浓情里面。
13
我咯咯咯地笑起来,感觉脸上暖洋洋的。
我一睁眼,才发现窗外早已日上三竿。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竟然睡了一个回笼觉,还做了一个梦。
我坐在床边,歪着脑袋仔细回想这断断续续的梦境,仿佛心有余悸又有些怅然所失。
我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迈着慵懒的脚步去洗漱。
已经快到十二点了,我决定把错过的豆浆饭团吃回来。于是又推开了豆浆店的大门。
我几乎从未在这个时段出现在这里,没想到人还挺多的。
我端着餐盘站在餐厅中间张望着,终于发现角落里仅剩一个空位。
我走了过去,几乎与此同时,一个男生从我的对面走过来,手里也端着一个餐盘。他向我走来。我们以同样的速度,奔着同一张桌子走去,几乎同时到达。
我打量了一下他,高高瘦瘦的,身上穿一件纯白T恤,深蓝色牛仔裤,脚上配了一双白色帆布鞋。干干净净的装束。
他的餐盘里是一杯豆浆一根油条一张葱油饼外加一个荷包蛋。
看到这些,我蓦地忆起了什么。一时间,有一万句话涌到嘴边想要表达,最后都化作一个比肩阳光的微笑。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
我可以坐在你对面吗?他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