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烟沙,兵临池下。
金戈铁马,替谁争天下。
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
半城烟沙,血泪落下。
残骑裂甲,铺红天下。
转世燕还顾榻,为你衔来二月的花。
——vae《半城烟沙》
红玉常常会想,如果当初在那场平定方腊的庆功宴上没有遇见他的话,自己会不会只是嫁一个平凡的男人,相夫教子,过完了平平淡淡的一生,然后成为地上的泥土的一部分。
可惜,永远都不会有如果。
【壹】
红玉身在武将世家,十四岁时,父亲和祖父因平定方腊战败而获罪去世,家族败落,她被迫成为了教坊的官妓。
多年以后,红玉常常会想,要是当年没有遇见他,该多好,也许她就会有一个平凡的夫君,有一个平凡的人生。
可是,终究是没有如果的。
那一天,教坊举行平定方腊的庆功宴,红玉是负责倒酒传菜的。宴会举行前,红玉扫了一眼在场的将领,却在看到他的时候,目光顿住了。
在所有欢呼雀跃的将领中,闷闷不乐的他显得特别的鹤立鸡群。
他很安静,一个人在角落里自饮着酒,长相也不是很突出,只能算得上清秀吧,却让红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红玉,看什么呢?”平时和红玉比较要好的小姐妹小岚看见她呆在那一动不动,顺着目光看去,却看不出什么,忍不住问道。
“他……是谁?”红玉指着他说。
“他?”小岚说着红玉的手指看去,恍然大悟,笑着说,“红玉,你连他都不知道了?他就是韩世忠,韩副将啊!”
韩世忠!
红玉大惊,韩世忠的丰功伟绩她不是没有听说过,曾经孤身一人直捣金兵在登州的老巢,今年年仅20岁。
顿时,红玉看向韩世忠的目光里多含着一抹赞赏和仰慕。
此时,韩世忠仿佛感觉到有人看他,抬起头来,一眼看到了红玉。
四目相接,却仿佛跨越了万水千山。
最后还是红玉豪爽的笑了笑,两人才把目光错开。
到红玉传菜给韩世忠时,韩世忠笑了笑,在红玉布置菜时,低头轻轻的在红玉的耳边说,“你愿意跟着我吗?”
红玉身子猛地一抖,随即错愕的看着韩世忠。
韩世忠却仍然浅浅的笑着,好整以暇的看着红玉。
“我愿意!”犹豫了一下,红玉立刻看着韩世忠说道。
目光中,有着前所未有的坚毅。
【贰】
后来,红玉才知道了韩世忠其实还有一个原配夫人白氏,而她只不过是韩世忠的妾。
白氏的身子一直不好,肺痨很严重,是前年冬日里落下的病疾,韩世忠请过许多大夫,却一直都看不好。
“红玉,终有一天,你会是我韩世忠的妻子。”洞房花烛夜,他赠给她一支青玉簪,对她许下了承诺。
红玉只是笑了笑,她虽然出身并不贫寒,但后来却沦落成官妓,也是配不上他的。
她不奢望,成为他的妾,她已经很满足了。
终于,白氏在一个冬日里,再也熬不住了,撒手人寰。
即使韩世忠与她是政治婚姻,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还是厚葬了她。
随即,红玉就被韩世忠提升为正妻。
她是他的妻子了!
这个认知让红玉欣喜若狂,紧紧抱着韩世忠。
“我们是夫妻了,从此以后,同甘共苦,生也同衾,死亦同穴。”韩世忠低沉的嗓音响起。
红玉抱的更紧了。
“君既赠卿青玉簪,卿便为君绾长发。洗尽铅华,从此以后,日暮天涯。”
【叁】
红玉和韩世忠的好日子不长。一年后,南宋内乱,正好给了金军可乘之机。
1129年10月,金军在金兀术率领下长驱直入,攻入江浙。宋高宗对付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逃跑。后来宋高宗逃到一个小岛上,金人却不善于游水,只得撤退。
“世忠,探子来报,金军要北撤。”红玉一接到探子的报告,连忙把报告递给韩世忠。
韩世忠接过来,有些惊讶,随即又沉默了。
“我去阻止他们。”这时韩世忠已是浙西制置使。浙西是一个关键的地方,可以利用浙西大峡谷的地势,把金军彻底剿灭。
“不行!”红玉连忙阻止他,柔声说道,“金军号称有十万,我们整个浙西地区都没有十万,更何况兵法有云“归师勿遏”,这样做无疑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我不是没有想过。”韩世忠突然抱住了红玉,埋在红玉的颈窝里,深深的闻着红玉身上的幽香。“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这是一个剿灭金军的好机会,我一定要试试。况且这也是拖延金军的一个好机会,等朝廷官兵一来,金兀术就是瓮中之鳖了。一会我还要修书给岳飞,让他来助我一臂之力。如果……我不能……”韩世忠话还没说完,却被红玉捂住了嘴,“我们说好的,等华夏太平了,我们就去灵岩山隐居的。……我和你一起去,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韩世忠紧紧的抱着红玉,“同生共死。”
随即韩世忠和八千水兵赶往镇江去截住金军。
金军军营。
金兀术坐在虎皮的座椅上,慵懒的听着手下的报告,忍不住哈哈大笑。“韩世忠小儿,这样做无疑是去死!也罢,我便送他一程!”随即拿来执笔,写下战书。
“送去宋军。”他递给手下,看着手下离开的背影,嗜血的笑着。
【肆】
按照两军的约定时间,韩世忠和红玉准时到了镇江口。
“韩世忠小儿!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金兀术看着韩世忠哈哈大笑,“听说你还有一个美貌的夫人,就是这位吧?”随即他看向红玉,“不错不错,长的是挺标致的。你放心!你死后,你的夫人我会好好待她的,哈哈哈……”金军也大笑起来,完全没把韩世忠放在眼里。
红玉气极,韩世忠也脸色铁青,随即一挥手“进攻!”
红玉让士兵推出一架大鼓来,拿起鼓棒,用力敲打着。
“南宋的子民啊!为了保卫国家,冲吧!”
宛若莺啼的声音响起,却莫名的给了南宋士兵力量。
“这个臭婆娘!放箭!把梁红玉给我射死!”金兀术明显感觉到南宋士兵的变化,骂了一句,随即命人放箭。
“红玉!小心!”韩世忠连忙朝红玉大喊。
红玉却不为所动,只是躲闪着箭,就算肩胛上中了一箭,却依旧没有停下击鼓。
南宋士兵看了热泪盈眶,更奋勇直前的杀敌,竟然把金军打的溃不成军。
“红玉!疼吗?”一回到帐营,看见红玉在拔箭,韩世忠心疼的上前帮助,看着红玉苍白的脸,轻轻的包扎着。
红玉牵强的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你啊……我韩世忠这一生娶了梁红玉,何其有幸。”韩世忠明明知道红玉是为了让他不担心而说的假话,却仍然不忍心戳穿她的话。
“这点伤算的了什么?我梁红玉还要和韩世忠相守到老呢!”红玉清浅的笑着,不顾箭伤,拥紧了韩世忠。
红玉一直都认为,她和韩世忠能一辈子相守到老的,却没有想到,她这个愿望终究是实现不了了。
【伍】
绍兴五年,韩世忠被任命为武宁安化军节度使,驻扎楚州。红玉随韩世忠率领将士以淮水为界,旧城之外又筑新城,以抗击金兵。
经过战乱的浩劫,楚州已遍地荆榛,军民食无粮,居无屋。
红玉为这件事很苦恼,最后想出用芦苇“织蒲为屋”,用野菜来充饥。
“世忠!”韩世忠一回到家,就看见院子里满是芦苇,红玉坐在芦苇堆上,正在认真的编织着。
“要我帮忙吗?”看着妻子劳苦,韩世忠心疼的走上前去。
“不用不用,你快去训练士兵吧,听说金兵最近要攻打楚州了。”红玉笑了笑,又苦恼的皱起了秀气的眉头,“好像又是金兀术。”
“娘!爹!”韩小宝一回来看见红玉和韩世忠,连忙朝他们扑来,“不好了!刚才亮亮说他看见金人来了。”
“什么?”红玉一下子站了起来,和韩世忠对望了一眼。
“走!”
接过探子的报告,韩世忠这才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金军这次是来势汹汹,从楚州南部和楚州东部分别有一路八万人马的金军来袭,看来势必要置楚州于死地。
“世忠,你去南部劫杀,我去东部拖延金兀术。”红玉毫不犹豫的决定了。
“不可!”韩世忠连忙阻止了红玉,“红玉,你奈何不了金兀术的。”
“可是听说南部也是金兵的一大猛将,我还是打不过啊!”红玉俏皮一笑,“况且我只是去拖延,你速战速决,然后赶来支援我。李副将,派人去寻求援兵。”
“好吧...”韩世忠见不能改变,只得随红玉去了。他抱紧了红玉,“保重。”
不知为何,他现在的心里有着莫名的恐慌。
红玉笑着,“你也一样。”
两人此刻殊不知,这一刻,已是他们的一生。
【陆】
“呦!臭婆娘,是你啊!”红玉在半路上,突然遭到了金军埋伏。
听到金兀术的话,红玉垂下眸子,努力隐忍着,她没有忘了自己的目的,是拖延。
“老贼!韩将军的夫人岂是尔等可以随意辱骂的?”一个血气方刚的将士忍不住骂道。
“放箭!”金兀术嗜血的笑了笑,那个将士随即就被一箭穿心。
看着扑面而来的箭雨,红玉挥起长矛,企图挡着,却仍然有一只箭射在了腹上。她猛地拔出,血液飞溅,喷了她一脸。
这时金兀术拍马过来,拿起长戟,向红玉的死穴刺去,红玉忍着剧痛,挥起长矛与金兀术对抗着,一不小心被金兀术的长戟在腹部划了一个大口子。
“噗”红玉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看着肠子都流了出来,连忙用汗巾捂着。
头怎么那么晕呢……红玉想着,金兀术看红玉一阵恍惚,飞起一腿把红玉踢下马来。
“梁红玉,你的死期到了。”金兀术冷冷的看着红玉,却不急着动手,慢慢向她走来。
红玉看着缓缓靠近的金兀术,脑中却是当初初见韩世忠的时候,他对她说:“你可愿意跟着我?”
愿意啊,红玉愿意。
她身为他的妻子时,他对她说,“生也同衾,死亦同穴。”
红玉愿意为君洗净铅华,从此以后,日暮天涯。
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红玉笑着,眼神慢慢涣散了。她轻轻的呢喃着,
“下一世,红玉仍然愿意与君相守白头。”
【柒】
韩世忠一赶来东部,却是遍地都是尸体。
他悲痛欲绝,逐个逐个的寻找着红玉。
突然,他看见了一片衣角,是红玉出发前穿的衣服!
他连忙走过去翻开盖在红玉上的尸体,把红玉小心翼翼的抱出来。颤抖着手去触红玉的鼻息,眼眶已是红了。
“红玉,你在跟我玩是不是?别玩了,小宝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你昨天答应小宝要给他编一双新的草鞋呢!说话不算话小宝会生气的……”说到最后,他无语凝噎,哽咽着。
七尺男儿,竟然流下了眼泪。
“红玉,我们说好要相守到白头的,你怎么能不算话呢?”他轻轻呢喃着,泪水低落在红玉白净的脸庞上。
话语,随风飘过。
终究是,曲终人散。
远处,韩世忠带来的士兵都摘下了头盔,深深的鞠了一躬。
半城烟沙,随风而下。
手中还有,一缕牵挂。
只盼归田卸甲,
还能捧回你沏的茶。
【尾声】
数十年后,韩世忠病逝,与其妻子梁红玉合葬在苏州的灵岩山。
红玉,我没有忘记,我们曾经说好的,等天下太平了,就来这灵岩山隐居。
现在,我做到了。
这一世,我等你等的好苦啊,曾经说好的日暮天涯,却是我一个人的日暮天涯。
下一世,我仍然愿意与卿相守白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