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广西,小学离家特别近,那时候父母忙,没有空接送我上学放学,也是这样,我才有了偷偷买零食解馋的机会,因为刚从山里出来建房子,供我读书,父母囊中羞涩,我并没有别人家小孩每天拿到零花钱的待遇,我只能靠平时偷偷捡瓶子卖获得一点零花钱。
她是我家对排最边上的奶奶,五十多岁,每天中午下午放学上学,我都能看到她坐在我们必经的路边上卖油炸馍。
她的装备比较简陋,一个媒碳锅炉,一口黑铁锅,锅上套着铁丝网架,一个有星星纹路的勺子,还有一盆酸菜和糯米糊糊,还有一盘红薯片,有时候会有鱼,两根手指大的鱼。
她动作流利地将勺子舀了白色的糯米糊糊,又装上几勺配制好的酸菜,再盖上一层糯米糊糊,往油锅里送去。
“嗤……”油花绽放,吸引路过的小孩,等炸得金黄时,她轻轻一抖,那糯米糊糊就失去了之前粘性,顺利地脱离勺子。
每次看到那金黄的星星油炸馍,几个小孩就忍不住地摸摸小口袋,呆萌地指着那铁网上沥干油的馍馍,问:“奶奶,这个卖多少钱?”
她笑容和蔼,笑着回答:“两毛钱一个。”
“那这个呢?”小孩指指酸菜馍的扁扁的方形馍。
“这个五毛钱一个,这个好吃,是红薯馍,我专门挑了橙红心的红薯,又甜又酥,其他同学都爱吃这个。”
她边解释边把切好的红薯片放进白色糯米糊糊里,淡淡的橙红块立马沾满白白的糊糊,把它放在折成90度的铲子上,放进油里。
嗤嗤滚动的油花顿时勾起了孩子们的食欲,那孩子再不犹豫:“我要两个红薯的,还有一个星星的。”
她笑着看孩子的小手,放下手中的活,道:“好,那我给你装两个小袋子好不好?”
说着伸手捻了下挂在椅子旁的小袋子,那时候小孩哪里有什么白色污染的概念,只听多给一个袋子,就高兴地点头给钱了。
另一个小孩看前面的人乐呵呵地接过馍馍就开啃,看到金黄色的糯米面里面是又香又酥的橙红色,视觉和味觉都受到了极好的冲击,立马也掏出了钱。
“奶奶,我也要红薯的,要三个,我最爱吃红薯,我们家也有这种红薯,我妈说,这可比白薯甜多了,而且比紫薯水分多。”
小孩子眼睛亮亮的,嘴巴甜甜的,却是最真诚的替卖家打广告的人。
奶奶一时乐得眼尾纹都皱了,嘴里尽是夸奖的话,还特意送了那孩子一个空的小口袋,说是可以把手套在口袋里那着红薯吃,这样不沾手。
不用说,第三个被吸引的就是我,我摸出了全身家当,只有五毛钱,要了一块红薯馍吃,虽然没有得赠送一个小小的有点像雾压缩成的口袋,但心里还是乐呵呵的。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我见她的次数应该是比较多的,除了卖馍馍,她还喜欢在空余的时间去家附近的菜地里忙活。
种些萝卜白菜什么的,夏天,她还会把萝卜泡在酸水缸里,放些白糖和自制的豆瓣辣椒。
我最爱吃的还是她做的木瓜酸片,同样是把青木瓜去皮切片,放进酸水里,夏天吃起来凉凉的,脆脆的,甜甜的,有点辣。
这导致了我每次上学只要经过她家时,总忍不住地盯着她家门口种的那三棵木瓜树,上面偶尔会挂着拳头大的木瓜,让我垂涎了一路,总有一种偷瓜的冲动。
有时候看见她出来,我会忍不住吓一跳,有种做贼被捉住的感觉,而她时常笑着跟我打招呼道:“去上学了?”
我脸红地点头,一种懵懂的羞愧暗暗蔓延,实际上我只是意淫偷瓜而已。
她似乎是有老公的,我只见过他老公五次,每次都是从外面匆匆回家,好像只有一次是和她在交流的,还是在那块菜地里,说些怎么除虫除草的事。
可能是喜欢她做的“零食”,我看她家的那块小地也是羡慕的,总感觉她家种的菜会比我家种的好,而且好吃,我家的地常年种的都是芥菜,因为我爸爱吃。
用我爸的话说就是,这种菜生命力极强,叶子长得大,三片叶子就够我们一家吃一餐,虽然味道会有点苦,有点辛,但煮之前先用开水淖一淖水,就能去苦味和辛味了。
这也是我为什么总觉得学校的饭菜比家里好吃的原因,也是我为什么喜欢在私底下捣鼓着去做酸菜油炸馍和萝卜酸。
可惜,我家只用猪油,不用菜籽油和花生油,荤油做的糯米馍馍黏性依旧很大,别说像她那样轻轻抖一抖,就是用筷子去戳开,馍馍也粘在铲子上一大半,还有些直接沾锅底。
第一次的尝试,我的作品可谓惨不忍睹,稀巴烂的馍馍酸菜,吃一口油腻腻的,竟吃出了心理阴影,从此再没自己捣鼓做馍馍。
我爸喜欢喝酒,所以他的厨艺里很多都掺杂着酒味,豆瓣酱里放了酒,鸡肉鱼肉猪肉里也要放三勺白酒,有时候还把生鸡蛋打在酒杯里混着酒水喝,亦或者把鸡胆蛇胆泡着酒水喝。
他的吃习我实在不敢苟同,却也不敢多劝,他一直是个强势的人,不过也不会过分要求我跟他一样,但我还是期望他能给我做一次萝卜酸过。
木瓜我没有,但萝卜咱们家偶尔也会种一点,萝卜也有它的魅力和诱惑,比如在成熟的时候,它喜欢半露着嫩嫩的青白头在地面上,撩骚着人们去拔。
我看见它时总忍不住地想到汽车,机器人,兔子,鸭子等等艺术品,所以只要一有空就会偷偷“糟蹋”一两个萝卜,用小刀雕刻,用牙签衔接。
可惜我始终是个有想象力,却没有艺术细胞的人,做出来的萝卜人不人,鬼不鬼的,丢给鸡鸭吃,鸡鸭都嫌弃。
我爸妈最终还是分别给我做了两次萝卜酸,以盐代白糖,我激动地咬一口,哇,我的天,简直跟啃柠檬一样,牙咬在豆腐上都嫌疼,有的萝卜还没有泡够,一股辛辣味呛得人难受。
我爸却不以为意,那些碗咕噜噜地喝起了汤水,边喝边赞道:“大热天喝这酸水就是爽,解渴多了。”
我直愣愣地看着他喝了大半的酸水,得出了一个结论:“我爸重口味。”
后来我也没指望再自己捣鼓什么萝卜酸了,还是吃她做的比较舒服些,手艺这东西,真不是谁都会的。
我上初中后,就再没见她去卖过酸菜油炸馍和酸,她儿子结婚了,拿出打工的钱把房子装修了一遍,在二楼的正面装了四平米的玻璃,幽亮亮的,特别显眼。
所以半年后的一个夜里,他家的玻璃让人给偷走了。
街坊邻居聚在了一起,讨论了起来,嘴里满是可惜,这多好看的玻璃哇,这年头的小偷真是什么都偷啊!
女人问她儿子:“偷玻璃这么大,他们不可能都没一点声响吧?你们没看到?”
他儿子说:“我们昨天恰好不在家,家里就两老人谁下屋,可能睡的太沉了。”
那一年里,他家一夜之间成了孔雀的屁股,二楼一抬头就看到里面空地,和几根生锈的铁柱,后来又用大块帆布遮盖在外面,依旧很寒酸。
可能那时候,儿子不多的积蓄就用光了吧,暂时没有钱重新装玻璃。
上高中后,我很少回去,有时候在街上看到有老人卖油炸馍馍,也会去买上一个,放假回家后,她家重新安装了普通的玻璃,没有以前的那样幽深发亮,而我也没再看到她。
路面扩大了,柏油路黑亮亮的,很平坦,很干净,再没出现过卖酸菜油炸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