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枫也来了,但他并没有在厨房做菜,他根本连门都没有进,他就站在大门紧闭的门外,面无表情。
决明和苏木一出门就看见了他。
“我在等你们。”宁枫开口道。
“正好。”苏木笑笑,“我们也正要找你。”
“王老五怎么样了?”宁枫问。
“好了一点。”
宁枫的表情动了动,“好了一点?”
“圣物的伤害,哪那么容易被消除掉?”苏木缓缓道,“不过,王老五原本最多再撑半个月就死,但现在,他大概可以多活一年。你说,这算不算好了一点?”
生不如死地偷生一年,或者干净利落地死掉。
哪样更好一点?哪个又更痛苦?
宁枫怔了怔,忽然笑起来,“算,当然算。”
他的笑声并不愉悦,似乎更多的是恨意,以至于这个笑容看上去有些咬牙切齿。
“你刚刚不是说他明天就会变回原来那样吗?”决明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怎么成多活一年了?”
“我诈他的,这你也信啊?”苏木瞪了他一眼,“你也太小看自己的能力了,那几滴血,真的能救命的。”
决定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嘀咕,“我哪知道自己有什么能力,你明明知道的,也不告诉我。”心里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委屈起来。
苏木斜眼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
她对宁枫道:“我要你手里的黑盒子。”
“我不能给你。”宁枫的笑声止住了,他垂下头,叹了口气道:“那盒子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苏木脸色沉下来,“你说过,你没有照你父亲交代的去做。”
“我的确没有烧毁它。但……但我用它装了父亲的骨灰。”宁枫的眼眶开始泛红,“父亲是个商人,他爱钱,爱各种名贵的物件,但我不是他,我只喜欢在厨房做点没出息的事情,那个黑盒子对我来说也只是个盒子而已,放它在身边,只会让我想到父亲临走时的场景。”
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他哑着嗓子道:“既然是父亲喜欢的,那就让他喜欢的东西去陪着他吧,用那个盒子陪着他下葬,盒子已经跟着父亲一起死去,怎么还能再给你?”
苏木没有说话。
已经埋葬入土,难道还要去掘坟刨尸?
她做不到。
决明看着她的侧脸,看着看着,他似乎看见苏木有些发颤。
想都没想,他就一把抓在苏木的手腕上。
一股寒意从心底冒出来,一丝丝沁入骨血,游遍全身,再向皮肤扩散开去。决明忍不住也颤了颤。
“把圣物给我。”决明伸出另一只手,“快点。”
苏木犹豫了一下,将凌霜子拿出来递给决明。
接过圣物的一瞬间,那股寒意忽然就消退了,平和而温暖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身上,这才是生命该有的样子啊。
决明放开苏木的手,将圣物小心地收入怀中。
宁枫看着决明的动作,问:“这就是王老五偷走的东西?”
决明点头道:“是的。”
“就为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东西,父亲丢了性命。”宁枫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又一些愤恨,又有一些遗憾,“也罢,你们拿走了也好,我再也不想看见它。”
决明忍不住问道:“你不心动吗?你父亲花了那么大价钱才得到的。”
宁枫摇摇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在我眼里,它只是害我失去父亲的一样物件而已。如果拿到它,我情愿把它埋到地里去陪父亲。”
苏木看着宁枫,目光似乎越来越柔和,良久,她才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好孩子。”
“王老五的结局已定,你也终于可以放松一些。”决明的语气也柔和起来,“你还年轻,记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父仇不共戴天,子道须当爱日。”苏木缓缓道,“一年的时间,足够抚平一切伤痛,王老五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是你的解脱之日。”
宁枫的眼眶又开始泛红,但他的目光已不再愤怒,而是带着感激之色。他退后一步,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木喃喃道:“希望他以后再也不要拿菜刀对着别人了。”
“不会了。”决明的脸在阳光下越发明朗,“再大的怨恨,一旦有了出口,自然执念全消。”
“那你的呢?”苏木望着他,目光闪闪,“你的出口找到了吗?”
决明的心忽然抽紧,满地的血迹在记忆深处重新变得鲜活起来,母亲死不瞑目的样子像针一样刺得他心痛。
他从不提起,却不代表已经忘记。
但他却没想过要拿着刀去对着谁,因为他根本连拿刀的对象都不清楚。
“我的出口在巫回谷。”决明垂下眼,目光藏在了睫毛的阴影下,“以前是你要带我去,以后,是我要你带我去。”
非去不可。
壶中天的招牌在晨光下熠熠发光,可招牌下的大门却紧闭着。
决明已经适应了这种闭门待客的做法,毕竟,真想来的,也不是一扇紧闭的门就能挡得住的。
他坐在最里面的药房里,沐浴着窗边的晨光,手里托着一颗小小的水滴仔细地看。
阳光也照着这颗小水滴,光华流转,不仅没有让人觉得发寒,反而有了种温暖的意味。
决明从不觉得这颗叫凌霜子的小水滴有多么可怕。
似乎一碰到他,这个圣物凌厉的秉性就隐藏起来了,变得乖巧又温顺,显得可亲又可爱。
苏木也曾对这种状况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我拿着就觉得发冷,冷得要命,就算药灵没有受损,恐怕也不能随身带太久。”
随后,她自己给出了答案,“谁让你是决明呢,天生的好药,真正的药王,再重的偏性到了你这里也被自动化解掉了。”
她撇撇嘴,自顾自地继续说:“枉我还担心了一场,担心你带着凌霜子太久,会受影响。现在看来,这担心纯属多余,你不影响到凌霜子就不错了。”
决明也撇撇嘴,在心里跟自己说:“可能,我真的还是个挺有能力的人吧。”
这样想着,他看向凌霜子的目光也越发温柔起来。
凌霜子似乎感受到了这种温柔的注视,那晶莹剔透的水滴竟似已发出了微光。
决明揉揉眼睛,又用力地眨了眨眼,可那微光还在,并以一种和缓的速度鼓胀起来。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又似乎渐渐地有了形状,当微光长到一尺长的时候,已能明显看出来,这是一只乌龟。
微光忽然消失了,决明忍不住用力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真的有一只乌龟。通身漆黑,圆圆的壳子,小小的脑袋,滴溜溜转的小眼睛。
凌霜子还在决明的掌心躺着,这小乌龟就在凌霜子的上方虚虚地浮着,四只小短脚伸在外面,动作缓慢地划动,好像空气就是它的水塘一样。
决明瞪大了眼睛,差点把凌霜子给扔了出去。
实际上,他当然没有扔,而是手指紧握,飞快地将凌霜子收入怀中。
凌霜子收好了,小乌龟还在。
他绕着乌龟走了两圈,乌龟的小眼睛盯着他,身子也跟着他凌空转了两圈。
“你又是什么?”决明试探着问了一声。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淡定地选择跟乌龟说话。
在他的想象中,惊叫一声,或者一巴掌把乌龟给拍翻下地,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吧。
乌龟却像是听懂了似的,忽然冲他点点头,嘴巴咧开了,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决明认为,那一定是一个笑容。
所以,他也笑起来。就像乌龟一样,咧着嘴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乌龟忽然扑到他身上,动作敏捷,完全没有在空中的时候那种缓慢的样子,决明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乌龟的四只小短脚已经紧紧地扒在了他的右肩上。
乌龟的嘴又咧开了,它的头用力往前伸,再往旁边偏了偏,正好将头放在决明的颈窝上,又轻柔地蹭了蹭。
那模样竟显得很亲昵。
决明的肩膀上并没有负重感,那乌龟似乎一点重量也没有,脖子上传来某种柔和的触感,又提醒着他这只黑漆漆的小乌龟绝不是幻觉。
“你认识我?”决明试探着问。
小乌龟的头似乎点了一下,那种触感似乎也向下微微移动了一点。
决明伸出左手,试探着朝小乌龟伸过去,他的手指轻轻地碰到龟壳,却一点受阻的感觉都没有,手指再一用力,便轻易地陷入了龟壳中。这个乌龟仿佛就是个凭空生出来的虚影,看得见,却摸不到实体。
但这个虚影却是有温度的。
决明感觉到指尖有能量流转,清清凉凉,柔和而荡漾,凉得就像刚刚融雪的春水,柔得就像漫天飞舞的大雪。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他喜欢这只小乌龟,尽管他对它一无所知。
可小乌龟咧着的嘴却忽然闭上了,它从决明的肩头跳了下去,重新浮在了半空中,它侧着头,闭着眼,像是在聆听,又像是在思考,三分钟后,它的眼睛骤然睁开,那滴溜溜的小眼睛仿佛在发光。
决明从那只小眼睛里似乎看到了某种期待,他正想开口问问,那乌龟却忽然不见了,凭空化成了一道光,轻巧地钻入了他的怀中。
下一秒,大堂处便传来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