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爸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容易,压力太大。言中之意,对我深表同情和怜悯。
“大家不都这样吗?谁年轻时不是忙着奔命呢!”
头发花白的老爷子说,“我像你这么大时,虽然穷,缺吃少穿,但生活的高兴、有滋味。不像现在,好多人年纪轻轻脸上就“愁”个大疙瘩。”
我凑到沙发上,笑着说“除了缺钱,我们的生活也挺有滋味。我们也热爱生活,充满阳光啊。”
“不一样,感觉不一样,我们那时候节奏慢,不像现在的人,每天披星赶月,一个个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机器,跟着你们生活,害的我们老了老了,也忙的团团转。”
2/
想想也是,现在的生活节奏实在太快,想起之前看过的一则新闻,说燕郊通往北京的地铁站、公交站,每天早上5点多就挤满了排队的老人,并非他们要乘车,而是为了拼命打拼的孩子能多休息一会儿,能赶上早一班通往工作岗位的车。
其实,不光在北上广深,就连我所在的小城市,也在明显过着加速度生活。
我每天6点起床上班,这个季节,天色还很暗,很多家里都已亮起了睡眼惺忪的灯。走在小区里,发现每晚爆满的车位上,也早已有了许多空位。走出小区,街面上早已密密麻麻挤满了行色匆匆的人。乘车一个小时,赶出时间买个煎饼果子,匆匆奔走着啃完,8点钟到单位,打卡上班。工作中,永远有忙不完的活儿,永远有需要蹦起来去够的目标,工作交流的声音,没有情谊的温存,只有小鞭子呼哨的凛冽。
中午吃饭都已退化成机械的狼吞虎咽,不是因为美味,而是因为时间太过紧张。下班时,每个面孔都好似被赦免出狱的嫌犯,急匆匆逃离远去。举目张望,眼前的人流,分明像一个个快速移动的、孤独的、渴望交际却又对望无语的机器。“快”让人变得封闭、陌生、冷漠。
3/
这几天,读木心先生的《文学回忆录》,看到了先生的《从前慢》:记得早先少年时 / 大家诚诚恳恳 /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 长街黑暗无行人 /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 车,马,邮件都慢 /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 / 钥匙精美有样子 /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品咂先生的诗,想父亲说过的话,回忆自己小的时候。
日头好像真的比现在恒久,做什么事都慢悠悠。上学,是三五结对,步行慢走,没有早晚自习,没有兴趣、辅导、速成班,更没有“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恐怖魔咒。电视台也经常噪点午休。成年人,都在自己的家庭和土地里劳作,没有儿童、老人孤独留守。人与人的交流,简单有温度。大树底下,蒲扇摇出来的故事,比一座影院还精彩热闹。喜欢一个人,也会潜在心中,害羞很久很久。那时的人心也慢,跑不来太多的弯,绕不出许多的愁。
我们的生活为何快到了这般模样?也许是为了口粮,也许为了梦想,也许足够的口粮就是梦想。
4/
公司楼下有一家门面不大的饺子馆,老板约莫40岁出头,去吃了几次就慢慢发现,即便在最忙碌的时候,也没见过一个服务员,全都是他自己在忙不迭地里外跑。有一次,我加班到晚上11:00,肚里呱呱乱叫,便去造访。店里只有我和他,看他没那么忙了,便与他攀谈。
他来自下县的农村,两个儿子都在城里读书,他自己开了两家店,一家就是这间饺子馆,另一间就是旁边的烟酒门市。我以为他的妻子在照看另一间店,可没想到,他的妻子也有工作,是一名月嫂。我疑惑,别说两间店,单单一个饺子馆,一个人能忙过来都已经要飞起来了,他一个人怎么兼顾得了这么多的事情。他说,其实我还有另一份工作——滴滴司机。我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看出了我的惊讶,黝黑的面庞憨憨一笑,说,其实没那么难,就是做什么都快点就好。
他憨憨地说,自己每天早晨5点起床,采购饭店和烟酒门市的一应货物,6点开始拌馅和面,7点左右开始包饺子,边包饺子边盯着手机屏幕抢车单。他说7点-9点是打车高峰期,每天这个时间都能跑五六单,或多或少不定。一般9点结束接单,开始专心包饺子,他说自己包的快,11点左右就能包出30斤饺子。我心里盘算着,按一斤20个算,也有600个,一分钟就是5个,这还包括擀面饼的时间。
他娓娓说着,我的脑海里就闪现出那样的画面来,想象他的手应该像极了马克西姆在弹奏《野蜂飞舞》。
他继续说,中午11点多基本上就开始上客了,一直到下午1点出头,他的店除了主打的饺子,还有炒饼、盖饭等其他饭菜供应。其实,我在这个时间里,见过他忙碌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我问他一般每天休息几个小时,他伸出了一个巴掌,说5个小时。
“你不累吗?”
“不累。”我看他微微笑着低下了头,换做一声深深地叹息。
我们就这样聊着,我吃完时已经将近零点,我打着抱歉说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他灿烂地冲我笑着说,少有客人会跟他这么聊天,都是很快地结束战斗,没有人听过他的生活、他的故事,他说自己今晚聊得很开心,释放了很多压力,有助于明天更开心地早起。
5/
我从店里出来,街上已经人影稀疏,寒风中裹紧衣衫,其时,孤独感、苍凉感比寒风还要凛冽。我的脑海里一遍遍闪现他奔忙的身影,又想到了以前看到过的“蛋糕装袋圣手”“快递打包圣手”“富士康点焊圣手”,想起了《摩登时代》里,卓别林在齿轮上飞快转动的一幕。
我想,如果不是为了生活,谁会希望变成那样的“圣手”?我们鼓吹圣手,其实是在讥讽时代,是在淡忘生命。在这个机器将要拥有生命的时代,我们却抽离了生命,留下了躯壳,变作了在社会的流水线上快速扭动肢体的机器,忘掉了生命本该享有的祥和与美好。
这个时代的确伟大,让许多梦想零资源绽放,但这个时代也很残忍,用丰盈的物质吞噬了时间,湮灭了多少悠悠缓缓的生活和简单朴素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