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尔法1号就位,阿尔法2号就位,阿尔法3号就位……”
整个手术室内操持各样设备的机器臂悬停在我躺的手术床的周围。
“麻烦读一下,”青木教授指着机械臂连着的一块显示屏,“教授,我想我已经签过协议了……”“半路放弃的人太多了,刚开始都说自己会是为了人类的探索献身,可只要意识到自己会失去肉身时无不疯狂的阻止手术,毕竟这个手术不能全麻,你的大脑处于半清醒状态,人都是这样,知道肯定不会有事的时候才嚷嚷着要献身……”
“教授,我想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为了人类,我是为了我自己,你知道的!我要从这副残躯中出去,到那个帅哥的身体里,这样我才能有勇气对美雪说我爱你……”我凝视着身旁那个冰棺,那里包含着我全部的梦……
“好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履行程序的!你就按着显示屏上的指示念一下吧!”教授不耐烦的打断了我。
“本人愿为人类的科学探索,特别是人体意识转移奉献自己的全部包括生命。”
“声纹确定。”听到语音助手的提示,教授马上进入了半环形操作台。
“我得简单跟你说一下,你只是处于半清醒状态,为了避免你产生错误的意识导致神经错乱,即便最后手术成功,也只是弄出个疯子,所以我在你大脑上留了一个串行接口,第一步就是把量子计算机和你大脑连接起来,它己被设计好了程序,会引你进入一个虚构的世界,避免手术过程中出现的不适干扰到你,乃至影响整个手术的成功。手术一结束,你的那个半梦境的旅程也就结束了,你也会自然而然进入你的新的生活。当然人机连接的时候,我要对你实行短暂的脑部麻醉,等确定人机已经联通后,我会恢复你的半清醒状态。我要开始了……”
“对不起教授,你能把美雪的照片放到我眼前吗?这样待会儿我恢复半清醒时就能看到……”也许说的太晚了,我感觉自己堕入了一片黑暗。
2.
好像能动了,我试着做了起来,只是视力暂时未全部恢复,眼前灰蒙蒙的一片,是不是手术已经结束了?这可真快,教授说的旅程可能也就是为了安慰我而已。
“咱们能一块儿玩儿吗?”我勉强寻声音望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影子。
“对不起,教授去哪里了?我怎么看不见了?”我一边用手划拉着空气,一边试图站起来。“我们能一块儿玩儿吗?”听声音像是个小女孩。
可问题是,教授呢,教授去哪里了?手术结束了还是半途而废了?这个不是有基金赞助吗?难道是因为我没给钱把我扔出来了?我感到身上渐渐的冰冷,但眼前的影像似乎清晰了一些。
“我们能一块儿玩儿吗?”这次她明显提高了声调,声音震得我头皮发麻。“好的,好的……”我不想让她再说一遍,只能勉强敷衍。
我已经站了起来,虽然摇晃不止,视力仅止于区分不同颜色的光感,在我眼里那小女孩儿好像只是一团特别强烈的蓝光,而此时她好像已经握住了我的手,一瞬间刚刚泛起的寒意顿消。
“我们玩点儿什么呢?”“我们玩扔球游戏吧!”“可我除了能看到点光,什么也看不到啊!你说的球在哪里啊?”“接着!”我的眼前只是闪过了一个光影,好像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我的身上,感觉整个人被砸飞了起来,更要命的是根本无法停下来,直到身后,好像撞上了什么……
“使劲,集中你的精神!”那个小女孩儿在我的耳边大声的呼喊。“可我怎么使劲?使什么劲儿?”我感觉自己好像悬在半空,眼前一片漆黑,背后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平板状的物体牢牢的吸着我的后背,当我的两只手反向放上去感知时,两只手就好像陷到了一团泥里,再也拔不出来。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别废话,你快使劲儿集中精神!”“可你让我使劲儿总得有个方向吧,向上向下向左向右?”
“笨蛋,不是方向,要忘记所有的方向,集中精神抵抗你的一切感知!”“可我明明能感知到,我怎么能……”
身体整个向后快要陷进巨大的平板中去了,双手、双腿、躯干好像被巨蟒缠绕着,而这巨蟒力道越来越大,分明听到了骨骼的碎裂声,我疼得快要昏过去,“快……快帮我……”这是我勉强还能挤出的一句话。“时间不多了,集中精神,你要消失了,你要消失了……”那个小女孩咆哮着。
疼痛已令我濒于晕厥,我怎么才能当疼痛不存在?梦,这一切都是梦境,我要醒来,我要醒来……
3.
美雪的笑容永远是那么温馨,就像一缕冬日的阳光穿透地下室那低矮的窗户,让这个不足五平米的阴冷而狭小的空间也能感受到天堂的美好。
我是个天生的失败者,身材矮小、孤苦无依、家境窘迫,勉强在都市的边缘糊口。我常常感慨造物主在我身上所欠缺的工匠精神,哪怕再多用点儿心替我选个好的投胎场所,哪怕只是把我的双腿拉长个十几公分,哪怕最后不让这个不成熟的作品来到人间……我多想造物主明明白白告诉我存在的意义,直到我遇到了美雪……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冬日的午后,由于路面太过湿滑,送餐时摔坏了餐盒,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前往客户家道歉。当美雪微笑着说没关系,同时还塞给我二十块钱小费时,我才敢抬头正视她,美雪打开的不是她家的门,而是我的心。
在那之后,哪怕是别的大单不要,我也一定要抢到美雪的单,不为别的,只为能看她一眼,那正是我活下去的勇气。
美雪从我负责的那块区域搬走了,当我赶到她家附近想只是远远的看她一眼时,他那高大帅气的未婚夫从跑车里扔出来一些杂物,里面居然有一张美雪的正面照片,从此以后,这张照片就粘在我租住的地下室向阳的墙上,美雪总是伴着太阳升起向我展示她那灿烂的笑容……
4.
我把视线从眼前美雪的照片挪开,我看到教授在操作台上紧张的忙碌着,好像在费力的调整着什么,我想问问教授怎么样了?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罩上了面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然后就看到教授惊愕的看着我。
“你……你怎么?”他马上跑过来,好像发现了什么,“这该死的插头怎么松了……”教授喃喃的说,同时我感到自己的后脑一阵巨痛,眼前迷离了起来,我使劲眨了眨眼睛。
我的天哪,我好像看见我颈骨以下部位已经摆到我右边另一张手术床上,和残存的大脑相连的只是血管和若隐若现的神经,那些机器手臂在疯狂的缝补着什么!
不,我要的是意识转移,我不要做换头术。也许教授读懂了我脸上的表情,“不是换头术,现在需要把你大脑的神经和那具尸体中枢神经,抱歉是你未来的身体连接一下,当你能通过你的意识控制那具身体时,我就可以……”
我感觉我的手在推什么东西,可问题是我的手明明在旁边那个手术台上一动不动,而这种感觉越发明显,而且是两只手都在奋力的推。
“太好了,看来你的意念非常强大,你现在能感觉到的是那具身体上的两只手,不过我要给你那具身体麻醉了,它再这么乱动,会干扰到手术……”
教授来到我左边的手术床,明显那具尸体已经从冰棺中抬了出来,虽然转头现在对我来说十分费力,我还是用眼睛的余光看到了那张洋溢着年轻荷尔蒙的脸,我突然想到要再次见到美雪时,她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现在有一点小问题!”我只能报以呜呜,“按照预计来说,你是不应该这样醒来,我所说的半清醒状态是指你在与计算机相连时,可以在半睡梦状态下作出选择,这样就会让梦境更加清晰,甚至让你认为根本就不是梦,而现在有点麻烦……”
教授背过手低头不语,似乎是在沉思,大概过了一分钟。“我们只能赌一下了,我不能再失败了,基金会已经不能再拨款了,你是最后一个实验,那些老富豪们已经等不了太长时间了……”
“呜呜呜”
“没事,因为我不能再给你扎麻药了,那样你就会变成植物人,所以希望你能忍住,当然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闭上眼睛,毕竟没人愿意看到自己被激光开颅……”
“呜呜呜呜呜……”
“你有两个选择,要么坚强一点,忍着点儿,等我把你的前额叶皮质拿出来放到那个身体里,要么你就努力的进入一种冥想状态重新回到和量子计算机的连接,好了,你其余部分已经连接完了,只剩下这一块了……”教授的身后,一支激光枪冉冉升起,一个红色的光点打在我的额头上。
“呜呜呜呜呜……”
“哦,你现在后悔有点晚,因为你原来那个身体已经不能用了,你只能祈祷我们下步会成功,或者你就在梦里不要再醒过来……”
“激光就绪,三二一……”
空气中全是皮肉被灼烧的味道,巨大的痛感汇成了“呜……”
教授从容的从他的白大褂中拿出两个耳塞和一个口罩,“你看,干任何事都要计划好,我猜可能会有这一步!我建议你尽量坚强,因为人是会疼死的,而我已经不能再失败……”
我尽量闭眼,即便如此,仍能感受到那激光,而且看不清不代表不疼,脑血管就像被吹胀的气球,随时可能爆裂,那束光即便隔着眼皮也变得越来越强,而且开始旋转,越转越快,光影中好像闪烁着很多的画面……
5.
初春的河面只剩下些许的浮冰,渐渐泛起的河水把一条死鱼推到岸边。一个小男孩在妈妈的身旁又蹦又跳,指着地上的死鱼,任妈妈怎样的安抚都未能让他停止哭喊“它只是睡着了,它没有死!”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条死鱼,轻轻地把它放到河水里,“小鱼,游啊……”任他把嗓子喊得沙哑,那条鱼也只是在水中漂浮着,由着河水推来推去。
仲夏的医院里空调卖力的鼓噪着,透着一阵阵的寒意,一个青年紧紧的抓住一个医生的手臂,拼命鞠躬,“大夫,求你了……求你救救她……救救她”,而得到的回应,除了摇头叹息外,只有“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扩散的太快了,没有办法……”青年无助地跪在一间病房前,“妈……妈……呀……”
秋日将尽,枯黄的叶子铺满了整个公园,一个老人靠在长椅上,破烂的衣衫勉强能抵住寒风,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就好像刚得到它时一样,长久的凝视着,时而还露出一些笑容,直到风卷起一张报纸拍在他的脸上,当他把报纸从脸上拽下来时,一行启事赫然映入他的眼中,“诚征志愿者,年龄不限,报酬从优”。真正打动他的就是那句“年龄不限”。上个月被快递公司开除时,老板只说了一句“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回家养老吧!”
他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报纸上说的研究室,他拿出那张照片,看了一眼,便决绝的推开了门,但那门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无尽的黑暗,他惊恐的叫了出来……
6. “啊……”,“你醒了?”像是刚刚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四周黑洞洞的,只身旁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流动,而且还发出了银色的光芒。
我还是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那团蓝光,大概是个小女孩儿的形状,因为脑袋附近有两个不时翘起的发辫。
“我在哪儿?”“坦率的讲,你应该问什么是我?什么是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就是我,我所在的位置就是我在!”“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太讨厌这种声音,它让我感觉好像一股巨大的力量袭来,仿佛要把自己吹散了似的。
我想转头避开,却发现自己的颈椎病好了,因为从前每每自己转头,总十分费力,而现在不只是转头,而是自己好像整个人都转了过来。而当我低头时,发现自己陷入一团红光之中,不,自己就是这团红光。
“我?我的身体……”
“我们得快点儿了……”自己竟伴着那团蓝光飞了起来。是四周渐渐的亮起来,还是我和那个小女孩把四周点亮,已分辨不清,但好在能看到一团团一簇簇的微光凌乱的散落在黑暗中。
突然我们远远的停在一团巨大的白光面前,有意思的是,那白光时隐时现,一会儿被黑暗所包围,一会儿又从黑暗中冲出。
“你帮谁?”“什么我帮谁?”“白的黑的选一边!”“我……”“那么难吗?快点……”“那我选你,你帮谁我就帮谁!”尽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但我明显能感觉到那团蓝光好像收缩了一下,又放大了许多。
“哈哈哈哈哈……”那团蓝光开始包围我,我能看到它飞速的转动着,很快的我也开始跟着飞快的转了起来,但明显我和她做的是相反方向的运动,而且原本的一团变成了一束,就在她停止转动那一瞬间,我猛的飞了出去,或更准确的说,我被她射了出去,狠狠的扎中了那试图吞噬白光的黑暗,白光猛的全部挣脱出来,突然吞噬了黑暗,就在黑暗马上完全消失的一瞬间,我已分不清到底哪里是黑暗,哪里是白光,因为什么也看不到了。
几秒钟后,如果这个地方有时钟的话,白光笼罩了四周的大部,而黑暗填补在白光未抵的地方,逐渐白光褪去黑暗再次占据了大部。
我脑子里出现了100万个问号,如果还有脑子的话。“过来吧!”好像是那团蓝光叫我,她旁边那团白光也没有刚才那么壮大了,我不知道自己没有脚了之后是怎么过去的,是飘是飞还是瞬间转移,反正只是有了这个念头,便已到了蓝光和白光的旁边,蓝光中心处打出两道光柱,一个指向我,一个指向白光;白光的中心处也打出两道光柱,一个指向我,一个指向蓝光;我也打出两道光柱。
在那一瞬间,再无蓝白红光,亦再无黑暗……
7.
尽管快要下课了,青木教授仍在奋力的写着板书,同时好像是在对自己说一样,“意识传输会成功的,我们要坚信这一点……”,“对不起教授,如果一个人的意识能够传输,是否意味着意识是可以独立存在的?”“坦率的讲,我不知道,但我认为从M理论上来说是的!”“那它基于什么而存在?”“物质基于什么而存在?”“那灵在水面上走是可能的了?”“我认为道成肉身都是可能的!你满意了?”
“就算是吧!”当教授看到我时,特别是看到偌大个教室只剩下他和我,黑板擦和粉笔从他手里滑落到了地面,他勉强靠在讲台上才不至于摔倒。
“你……你……”他只是张大了嘴,不断重复的发出这两个音。“叶公好龙?你成功了教授。还不能接受造物主这种身份吗?”
“不,实验明明失败了,那两具尸体都火化了……,你……”“我?那两个肉身都不是我,不过是我寄居的空间,我现在显的形不过是我原来的模样,为了让你习惯。如果从你的角度看,实验成功我不过是从一个肉身挪到另一个肉身,仍摆不脱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的轮回……”“可是从理论上来说,你是不能存在的……”“那只是四维时空的理论,你现在看到的是一种高维时空的投射”“你在第几维?”“你能理解到第几维?”“七……”“那我就在第七维!”“你凌驾在多元宇宙之上?”“你这么说也行,前一阵子我还利用暗能量,又创造了一个宇宙,为了将来这个宇宙寂灭后……”“你那个维度有多少像你这样的?”“我只遇到过两个,哦不,现在我们三个成为了一个!”“你……为什么要回来?”“告别!”“和我?哦,我想起来了,一定是那个照片上的女人……”“都不是,是和这个时空,另外顺便来看看你……”“也就是你不会再回来了是吗?”“可以这么说……”
后记
青木教授颓唐的坐在地上,“完了,又失败了……”,“教授下一步怎么办?”他的两个学生急切地望着他,“尸体火化吧!对了,其中一具脑后还连着量子计算机呢!快拔了……”
“教授,根本拔不开,它们好像长在一起了!”“把导线剪断……”“教授,量子计算机好像坏了……”
“坏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它好像死了,它的每一个零件好像都碎了,它不是也魂归故里了吧,和那个实验者一样?”“但愿吧,好在程序虚构了量子计算机会引导他脱离肉身,去往其他的时空,对这样一个失败者来说,结局也不算太残酷。但愿那个实验者和量子计算机在意识的时空里得到永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