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审生活,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孔夫子和苏格拉底的古老建议。在我们时代,这个建议尤为重要。尤为重要,不是因为我们的时代更坏,或更好,而是因为,这个时代是我们展开生活的唯一机会。
重审生活永远是困难的,远比操心生活困难。操心生活,是为给定的问题寻找答案。重审生活,则要重新提出关于生活的问题,甚至要把生活本身变成问题。
文明史上的奇妙景象:再烂的时代,也会被生活于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忍受、接受、享受,甚至以为天经地义;再好的时代,也总会有些不合时宜的异见者,提醒人们——这个时代有问题。没有那些“绝大多数”,群体生活无从延续;没有那些“不合时宜的异见者”,群体生活便可能永远沦为群氓生活。
文明史的良心读者,当然感念伯里克利们。因为他们好好地照顾着雅典,替人们操心生活。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们,同样值得感念。因为他们提醒忙于生活的人们停下来,重新审视生活。伯里克利们,让生活得以继续。苏格拉底们,则努力防止生活被篡夺,被那些看似天经地义的生活意见篡夺。
生活被篡夺的人们,从来不会意识到被篡夺——这正是“篡夺”的绝妙之处。它让人们在思考生活前就已忘了生活是可以思考的,提防篡夺,最好的办法是把所有那些“天经地义”贬抑为可以讨论的意见。这就意味着,对生活的重审,永远要指向一个时代里最有势力的生活意见。
跟据我所仰赖的陈腐意见,若不重新思考那些更根本的问题,我们不配认识自己。温柔的现代生活意见说:你最好。严厉的古代意见说:你不配,我希望,我的书陈腐地追随了古人的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