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西拉姆已经八十二岁了,看到这个年纪的老人,人们总是会心怀敬意,可到她这里却不是这样的。她是村里喜闻乐道的人物。她没有结婚,也没有生子,大概四十多岁的时候唯一哥哥也遗憾辞世了 家里只剩下了她。村长农布可怜她就把自己的小女儿送给了她,说是给她养老送终。好巧不巧村里另一个大叔也可怜她,把小儿子送给了她。就这样她突然有了两个孩子,她欣喜又不安。不用经历女人分娩的痛苦,也不用忧心孩子的教育抚养的问题,因为那两个孩子送来时已经20多岁了。后来那两个送来的孩子组成了一个家庭,一个和益西拉姆虚虚实实的家庭。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每天吃着同一顿饭,但他们很少说话,与其说是家人倒更像一群搭饭的饭友。总觉得少了点温情,所以她显的很孤独。有人说她孤独惯了,总是不愿意对那两个孩子敞开心扉。也有人说是那两个孩子,不是什么好人,对益西拉姆不好。人云亦云,可谁也不知道事情本来的模样,当然也没有人会费心去了解真相,因为这个真相和她们每天专注的农活,郁闷心里的苦无关,只能做为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不用像对待自己的事那样小心翼翼。
益西拉姆总是独来独往,小时候每天早上我都能看见她赶着猪去牧场,在我的记忆里她还是和现在一样,慢慢悠悠,絮絮叨叨的,当然也没有人会驻足下来听她说些什么,所以她的这些话总是对着那几头老牛说的。村里像她这个年纪的老人都已经退出牧场生活,每天早上去转转白塔,烧烧香,念念经,祈祷着佛祖会保佑自己的子女,然后平平静静的享受着老年生活,每天手里握着佛珠,心里揣着神明。可益西拉姆不是这样的,我从未在村里的白塔下见过她,她还是会往返与家和牧场,她走的很慢,我每次回来都能遇见她,看见我她会很热情,就像看见阔别多年的朋友,拉着我的手喋喋不休,即便我们昨天刚见过。
“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会摔的”
我没法拒绝她的热情,但也会为此感到难堪,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她。我知道她不喜欢孤独,喜欢孤独的人,不会歌颂温情,而她总会提起她的哥哥和过去,或许她需要一个听众。可我还是踌躇不决,吝啬我的一声问候,仿佛置身事外会是一个理智的选择,也许很多人也和我一样,但是我错了。就像鲁迅先生笔下的祥林嫂,每个人都听过她的故事,都知道她的世界是残破的, 可如若没有人能治愈她,即便不向她扔一块石头,她还是会破碎。
“别吃她给的东西,不卫生,吃了会变成哑巴”
上了高中后,我很少回家,可每次回去总是能听到这样的话。我总想为她辩解什么,可我知道那是无力的,老人们觉得这样的话,可以教育的自己的孩子不接受陌生人的食物,所以他们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我想我没法告诉那些孩子童话世界里的巫婆,其实也可以变出漂亮的裙子。但我或许可以穿上那条裙子,然后大方的展示给他们。再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还是和以前一样要么自言自语,要么对着那几只瘦骨嶙峋老母牛絮絮叨叨,那些牛好像也习惯了这样的陪伴和唠叨,走走停停的等着她,她走的很慢。可我这次看清楚了,她在捡石头,路上大大小小的石头她都捡起来堆在路边,这条路是村里唯一一条通往牧场的路,每天都有很多的人走在这里,可没有人看见她捡的石头已经堆成一面小墙了。
“走路小心一点,会摔的”
她还是拉起了我的手,还是像以前一样贴着我的耳朵对我说了那句小时候常对我说的话。那是我第一次看清她样子,一张沧桑憔悴的脸,布满皱纹的眼睛,即便没有了光,可还是透着温柔。她头发花白,可还是编着两个好看的辫子,脸上总是挂着笑,我确信她曾经很漂亮。
我好像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孤独,因为没有人想每天听到同一句话,即便只是简单的“早安”。如果它出现在一个不合时宜的早晨,或许就不是真正的“早安”了。她是孤独的,没有人能走进她,她是丰富的,她无需敬香跪拜求神明,神明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