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学习了先秦文学之后，我们进入了汉代文学。有人会问，秦朝没有文学吗？有。但是因为秦朝时间比较短，众所周知的焚书坑儒对秦朝文学的发展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在这里略过不提，直接进入汉代文学。

汉代在先秦的诗经、散文和楚辞的基础上继承并发扬，主要成就包括散文、诗歌和赋。

散文以历史散文和政论散文最为突出。历史散文当属司马迁的《史记》和班固的《汉书》；政论散文有贾谊的《过秦论》。

诗歌方面，要感谢汉武帝建立了乐府机构，搜集了许多民歌。这些来自民间的诗歌有着很高的艺术感染力。汉代乐府诗以叙事为主，代表作是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和《陌上桑》。

赋在汉代风靡一时，在屈原、宋玉的“楚辞”格式，在文字、在形式上下功夫。成为汉代人展示才华的一种方式，思想内涵不深。

在这里，我们了解一下迄今为止最长的叙事诗《孔雀东南飞》。

一、中国第一部长篇叙事诗

《孔雀东南飞》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叙事诗，与《木兰辞》并称乐府诗双璧。全诗340多句，1700多字，是中国汉乐府民歌中最长的一首叙事诗。它继承发扬了《诗经》，属于现实主义风格。

《荷马史诗》是西方最早的长篇叙事诗，属于浪漫主义风格，也是欧洲叙事诗的经典范例。《孔雀东南飞》字数比《荷马史诗》少很多，但后来也不乏描写英雄的恢宏长诗比如《格萨尔》，比《荷马史诗》长很多。只不过在汉代，人们创作诗歌还是惜字如金，崇尚简短。

再说回《孔雀东南飞》，是叙事完整的五言诗，用多种写作手法将人物、事件、冲突一一叙述，详略得当，让人沉浸其中，被古人的爱情故事所感动。

这个故事是以一个真实事件为基础，讲述了东汉末年，焦仲卿与刘兰芝一对恩爱夫妻因为婆婆反对不得已分开，又因为刘兰芝回到家中受到兄长的逼婚投河焦仲卿自缢的爱情悲剧。写了在那个时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女性婚姻自由的束缚。焦仲卿和刘兰芝二人用自己的生命向封建礼教提出了控诉，做出了自己的反抗。

二、人物塑造的几个方面

《孔雀东南飞》中各个人物性格鲜明生动，我们就从人物的生活习性、性格、冲突和内心深处的恐惧等方面来分析这首叙事诗对于人物的塑造。

1、生活习性

一个人物的生活习性，比如她每天做什么、爱好什么，她的现在和过去都是什么样的状态，这些都可以让我们了解人物，看到她真实的一面。

文中的刘兰芝，婚前没闲着，“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从织布裁衣到乐器诗书样样都会，可谓多才多艺。比现在的女子强多了，有的女孩子大学毕业了还不会做饭。不过话说回来，社会环境不同了，过去的女子的工作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所以刘兰芝出嫁前学做各种活计来胜任婚后的生活，努力做一个有教养的合格的儿媳妇。

婚后又是什么样呢？“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她十七岁嫁过来以后，夫君焦仲卿在外当差，十天半月回不了家，两人聚少离多。她每天早上三点钟就起来织布，三天能织出五匹布，还是不能让婆婆满意。

“鸡鸣”在这里是指十二时辰中的第二个时辰，是凌晨一点至三点。

一匹是四丈，一丈是十尺，在汉代一尺大约23厘米。这样算下来，一匹是9米左右，一天织15米布，有点夸张，但也说明刘兰芝能干。

2、人物性格

通过大量对话来展现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也是这首叙事诗的一大特点。从对话中我们看到了性格刚烈的刘兰芝、重情但软弱的焦仲卿、势利贪财的刘兰芝兄长（以下简称刘兄）还有霸道强势的焦仲卿母亲（以下简称焦母）。

焦仲卿得知母亲与妻子不和，回来请求母亲将妻子留下。焦母不同意，“何乃太区区！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刘兰芝不讲礼节，由自己的性子来，我已经看她不顺眼很久了！你怎么还能这么纵容她？”多么硬气！从话语中可以看出婆婆的独断专行。

用现在的话来讲，是“我觉得”，而不是“你觉得”。焦母以自己的好恶来决定儿子的婚姻，决定儿子和谁在一起生活更好。

焦仲卿深爱着妻子，却不敢为妻子说句话。回去对妻子说：“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他没有跟母亲据理力争，而是让刘兰芝先回去，这是他性格懦弱的一面。

“勿复重纷纭。”刘兰芝说：“不要再说什么回来的话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自己一旦回娘家就不太可能回来了。

“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

她向婆婆辞行，“我从小出生乡野，没有受到多好的管教，嫁到你家里愧对夫君，也不能让您满意。如今我回娘家，您多保重不要太操劳。”说话客气但柔里带刚，不卑不亢，你不待见我，但我得把话说到，以晚辈谦恭有礼的姿态体面地离开。

刘兰芝从婆家回来，刘兄不关心妹妹与焦仲卿的感情如何，只以经济条件来衡量，对妹妹厉言相逼。“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

他想不通：焦仲卿只是一个小官，太守的儿子要比他好出多少？这还要拒绝，还想找什么样的？从这里可以看出刘兄贪财势利。他不考虑什么真爱，有钱才是真的。

当兄长劝她嫁给太守的儿子时，刘兰芝答应了。“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渠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

刘兰芝抬头望着兄长，悲愤地说：“我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到家中，得听兄长你的话，哪能自己做主？我与焦仲卿再恩重义长也是没有缘分，那就答应太守这门婚事。”

有人会说，她既然决心去死，为什么还要答应下来？是不是她还犹豫？不是。如果她说：“我宁死也不嫁太守的儿子。”家人们就会有所防备，她也就不能痛快去死。正因为她下定决心才假意答应下来。

刘兰芝很有个性，她知道与焦仲卿在一起是没有希望的了，“干脆我什么也不说，直接去死，不拖泥带水。”这说明她性格刚烈，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内心，一旦下决心谁也改变不了。

也许有人会问：他们不能私奔么？

汉代封建礼教制度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可以作为合法婚姻的证据的。没有得到父母祝福的婚姻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私奔更是违背父母之命大不孝的行为。

焦仲卿年纪轻轻做府吏，刘兰芝一回家就有县令、太守求亲，两家都不是一般人。他们所受的教育不允许他们走私奔这条路，所以他们面前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再娶我再嫁，要么一起去死。这点看来，焦仲卿虽然有点优柔，还是很有反抗精神的。

3、人物内心的渴望和恐惧

只有挖掘人物内心深处对世界某一方面的恐惧、怀疑，才会更深刻地了解他的行为，也会更理解他与现实发生冲突的原因。

文中的刘兰芝，在婆婆家临走时，对夫君说：“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

“你要时时看看我陪嫁过来的这些物件，睹物思人，千万别把我忘记。”“我那性格暴躁的兄长，不会让我在家里常住，恐怕我回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从话语中我们可以感觉到她害怕走后焦仲卿再娶一个女子把她忘记，害怕回去兄长逼她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但是我认为，她内心更恐惧的是失去内心的自尊和自由。否则她可以委屈自己去迁就婆婆，这样就可以和焦仲卿不分开。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归根结底是一个忠于自己内心的人。她渴望与夫君长相厮守，但她不会迁就婆婆的强势，委屈自己去讨婆婆开心，结果遭到婆婆的不满，乃至前送回娘家。

离开了焦仲卿，她只是失去了爱情，但是兄长逼婚让她嫁给太守的儿子，这将会使她一生都身心不得自由，这才让她毫不犹豫从容赴死。

所以，《孔雀东南飞》可以理解为捍卫爱情，但我更认同让男女主人公义无反顾去死的，更是那宝贵的自由，决定爱谁、怎样爱、和谁在一起的自由。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刘兰芝和焦仲卿不认识匈牙利的裴多菲，但是他们在用行动践行着这首诗。

这种追求心灵与身体自由的意识是有一定思想修养的人才会有的，并不是那个时代所有人都会失去自由的恐惧。由于刘兰芝和焦仲卿的家境和受到的教育，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人生观，而不是单纯听任别人的安排，所以那个时代只出了一个刘兰芝和焦仲卿。

相信如果汉代有广播、电视、微信，也许他们也会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样，迈出更勇敢的一步，冲破封建制度的束缚走到一起，但是历史没有如果。

即便这样，他们也在中国文学史上煜煜生辉。他们意识到了与不相爱的人在一起是对心灵的戕害，剥夺了心灵的自由。放眼如今社会，有多少现代人“宁可在宝马哭，也不在自行车上笑？”其实她忽略了最宝贵的内心自由，当然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和刘兰芝情况又有不同。

刘兰芝是受到封建社会制度的束缚，拜金女则是让金钱束缚，甘心把自己的心灵自由葬送。一个是即便失掉生命，也要追求内心的自由；一个是追求物质自由，甘愿金钱把心灵束缚。相信了那句话，社会如何向前发展，人的本心是不需要进化的。

人物内心的恐惧也反映着深层的渴望，内心的自由、高贵的灵魂才是刘兰芝和焦仲卿渴望的，这才是他们的故事长久不衰的真正原因吧。

这里多说了几句，是纯个人对人物的理解，仅供参考。

4、冲突

第一次冲突：仲卿求母

“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何意致不厚？”

焦仲卿因为婆媳不和告假回家，问母亲兰芝有何过错。焦母给出的理由很简单：“没有犯什么大错，就是任性无礼，不入我的法眼。”

焦仲卿和刘兰芝结婚只有两三年，两人聚少离多但情真意笃，焦仲卿表明自己要与兰芝白头偕老的决心。按说看着儿子儿媳如此恩爱老人应该求之不得，可是焦母居然劝儿子：“你赶紧把这个女子休了，我再给你娶个更漂亮的。”

焦仲卿长跪不起苦苦哀求：“儿子今生就她不娶了，母亲大人你就成全我们吧。”

焦母这回大怒，用手捶着床：“好你个逆子，我养你这么大，如今你竟为了一个女子顶撞我，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第一场冲突直接对抗以焦仲卿妥协结束。

第二次冲突：兰芝辞婆

刘兰芝回娘家，过去没有娘家人接女子自己回去意味着犯错被婆家赶出来，是很没有面子的事。但是她没有垂头丧气，早早起床，细细装扮，向板着脸的婆婆辞行，有尊严地离开。

第三次冲突：刘兄逼婚

兰芝回到家中，母亲理解女儿的心情，知道她还惦记着焦仲卿，便不再催她相亲。可是刘兄看不下去了，“明明嫁给太守的儿子可以让全家都跟着沾光，你一个结过婚的女子有这样的好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兰芝抬头望着兄长，想必目光极具杀伤力，说：“人在屋檐下，岂敢不低头？就算我与府吏约定三生，也得听兄长的，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这次冲突让兰芝心里下了必死的决心。

第四次冲突：仲卿辞母

焦仲卿得知刘兰芝答应了太守的婚事，料到二人不可能在一起，回家去向母亲告别，暗示自己要离开人世。即使这样焦母还是不答应，“我为你去求亲，那女子倾城倾国之貌。你何苦这么死心眼为了一个女子去死？”

焦母依然毫不退让，焦仲卿绝望中自缢而亡。

冲突是故事很重要的一部分，它在推动着情节一步一步向前发展。

三、《孔雀东南飞》中写作手法的运用

1、铺排手法

铺排指铺陈、排比，在古代民歌中运用得比较多，可以提高表达效果，渲染一种情绪。分为按人物的年龄铺排，按人物的服饰装扮铺排，按事态现象铺排，按心理历程铺排，按辈分长幼铺排等几种。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这里描写刘兰芝离开婆婆家时用的就是铺陈排比的手法。“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天还没亮就起来精心装扮，说明刘兰芝要离开婆家的决心。“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从头到脚梳妆打扮，头饰、腰带、耳环、手指、红唇、丝鞋，一项项罗列开来，用相同的句式叙述，可以更有画面感。每件事情都要做四五遍。为什么？

我认为有几点原因：

第一，她不舍得离开夫君，此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聚？所以要慢慢穿衣，细细化妆，表明对焦仲卿的依恋之情。

第二，刘兰芝是一个有性格有尊严的女子，“我没有做错事，走的时候不会灰头土脸，而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昂头挺胸体面地离开婆婆家。”这也反映了刘兰芝的性格和她的自我意识。

第三，为下文做铺垫。试想想，过去那个年代，即使刘兰芝身处官宦之家，女子被婆婆赶回家也是件丢人的事。回家不久就接连有提亲的上门，也从侧面说明她相貌出众。先对刘兰芝的外貌做了一个详细的描述，后面写县令和太守要来提亲就不奇怪了。

“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

这段铺排是描述刘兰芝答应亲事后太守家准备去娶亲的场面，迎亲的船只车马、丰厚的彩礼、熙攘的人群，都烘托出办婚事的热闹与喜庆，可是刘兰芝整日以泪洗面、唉声叹气，奢华热闹的场景和刘兰芝的悲伤形成对比，渲染了一种浓厚的悲剧色彩，反衬出刘兰芝不贪图荣华富贵，忠于自己的感情。

2、比兴

比兴是一种修辞手法，也是一种表现手法，指比喻和兴起。

比喻大家比较熟悉，就是把A比作B，A和B在客观上有相似点，描写的重点在A上。比如文中“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把两人比作磐石和蒲苇，“你想磐石一样坚定不移，我如蒲苇一般柔韧不断，”客观上都有坚韧不屈的特点，重点是写两个人忠于彼此的爱情不屈从于父母兄长。

“兴起”则是主观联想到的，它起一个引出下文的作用。由A联想到B，重点在B上，且后文很少再提及A。

比如《孔雀东南飞》这篇诗歌，初看题目，以为内容里有孔雀，但是内容与孔雀似乎没有多大关系。只在文章的开头有一句“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后面就开始写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

读到后面我们知道了二者的联系，孔雀向东南方向飞，飞五里就徘徊一阵，依依不舍的样子，让我们联想到焦仲卿和刘兰芝两人相互眷恋不愿分开的感情，孔雀飞向“东南”，焦仲卿自尽时“自挂东南枝”，两者相呼应，更加渲染了两人缠绵悱恻的爱情。这就是“兴”。

“兴”主要用在诗歌里，较比喻更含蓄一点。现代文学用比喻多一些，更直白明了。

四、《孔雀东南飞》对后世文学的影响

《孔雀东南飞》对后世婚恋爱情题材的作品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古诗十九首》中的《庭中有奇树》、《客从远方来》、《西厢记》、《聊斋志异》中《连城》这篇故事，都可以看到《孔雀东南飞》的影子。

尤其是孟称舜的《娇红记》全名为《节义鸳鸯冢娇红记》，讲了申纯与表妹王娇娘相爱，反对父母包办双双殉情，家人将他们合葬在一处名为“鸳鸯冢“。后来二人灵魂化为一对鸳鸯相向而鸣，这和《孔雀东南飞》情节相似。

《孔雀东南飞》作为一部中国最早的叙事长诗，在篇幅、人物塑造、叙事手法和题材上都在《诗经》的基础上继承并发展。现在看来有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但有广泛的社会意义，为后来的文学提供了宝贵的参考价值，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