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经历了很多的挫折，对政治上发展不那么执着，希望在学问上取得更大成就。他听说我到宋国沛地隐居，特地带着弟子们前来拜访。

他常年在外奔波，容颜虽然老去，气质却更加沉静，举止稳重，不再是哪个浮躁的中年人了。

我请他在正房之中坐下，问：“一别数十年，听说你已成北方大贤才。此次为什么光临？”

孔丘拜道：“弟子才华简陋，虽然精思勤习，数十年游历，始终没有进入大道之门。所以来求教。”

我说：“你只是对自己不满意而已，道已经在你心中驻扎。你如果真的想看大道，最好是看看自己的内心。游心于物之初，思考一切的最终起点。天地之内，环宇之外。天地人物，日月山河，形性不同。

相同的地方，是都顺应自然而生生灭灭，一切都随着自然而运行和停止。知道不同，是看见表象而已；知道他们都是相同的，是知道根本。舍去不同而看见他们的相同，则可以游心于物体的最初。物体的最初，混而为一，无形无性，没有任何不同。”

孔丘问：“看见万物都是相同，有什么可以高兴的呢？”

我说：“如果你看见相同，认定万物都是一样的，自然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因为齐物对我来说，等同于是是非非相同。故可视生死为昼夜，祸与福同，吉与凶等，无贵无贱，无荣无辱，心如古井，我行我素，不再受到各种约束限制，自得其乐，怎么会不高兴呢？”

我缓缓说，“不管这个世界的大舞台出现的戏剧变化有多大，演员总是那么多人，我和你坐在一起高谈阔论，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人，千年之后还会是这样，我们不能够直接感受到这一点，都是因为时间。我们在再生轮回中，意志和思想持续分解重建，并且由于个体的意志和思想，采取新生命的形态，获得新的心智。那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孔丘听到这些，说：“您这样的观点，让人确实是感到真正的宽阔啊，我思考上下千年，感受到人生的无边无际！我在世界上已经五十一年了，只知道追求仁义礼仪，总是在形式的限制之中找寻，四处奔波，劝说他人改变遵从礼仪约束，建立仁德政治，以为一切成败得失都是礼仪的作用，还是井底之蛙，因为我从来没有感受到，宇宙竟然是如此空旷广大！”

“生命是短暂的，起始于时间之中，也终止与时间之中，但是是不能够消灭的，是事物中客观化的原始生命。”

孔丘连连点头。

我继续说道：“你始终想成为圣人，希望能够树立千秋万代的楷模，定下所有华裔臣民都遵守的伦理，可是圣人处世的道理，是遇事而不背，事迁而不守，顺物流转，任事自然。调和而顺应者，有德之人也；随势而顺应，这才是真正得道的人。”

孔丘说：“我三十岁而立，四十岁而不再迷惑，五十岁方知造化是什么意思！如果上天造我为鹊则顺鹊性而化，造我为鱼则顺鱼性而化，造我为蜂则顺蜂性而化，造我为人则顺人性而化。鹊、鱼、蜂、人不同，然顺自然本性变化却相同；顺本性而变化，即顺道而行也；立身于不同之中，游神于大同之境，就是合于大道啊。我每天都在追寻道理，然而却不知道，道就是我自己啊！”

听到这些话，我为之欣喜，他再次拜谢，拱手辞别。

弟子看他出门后，转身问我，“先生，孔丘越来越谦卑拘谨了。”

我笑了笑，从年轻时期的倨傲，到现在温润谦卑、淡然自律，我看到了是他的恭敬，拘束和小心，这是知识的积累和岁月经验的沉淀。他身上有我真正喜欢的谦和品质。

恭敬的人，一定是拘谨的，自爱的人，一定是羞涩的，高贵的人，一定是自卑的。找不到自己位置的人，内心中充满惶恐忐忑的人，追求上不上不下的人，因为上不去又下不来，才会张牙舞爪目中无人。

定义这些品行，就是刚毅木讷近仁。

我说：“凡是大家，都是拘谨的，凡是小人，都是放肆的。拘谨，是近乎圣贤的品德”。

弟子又继续问道：“您看，孔丘能够成为圣贤吗？”

我说：“成为君子，也会成为圣贤”。

弟子又说：“人们都说，先生是智识最为丰富的人，您才是圣贤啊！”

我看着他说：“我只是一个普通老头子，从来就不希望成为圣贤。”

弟子说：“圣贤应该是普通但是又不普通的人，您就是这样的人。”

我淡淡笑了，他说的对，但是每个人都有独一无二的地方，每个人都不普通。

我希望被人尊重和信任，但是希望有一天，弟子们会回忆起我，会对家人和亲友说，老师是一个言行一致的人，遵守生活真正规律的人，他活在自己世界里，也企图改变世界，让更多人生活更好。

我的心目中，圣人没有主观成见，他以百姓的心愿为心愿。善良的人，我善待他，不善良的人，我也善待他，用道的大德来予以善待。守信的人，我信任他；不守信的人，我也信任他，用道的大德给与信任。

圣人治理天下，收敛情欲私见，让天下人的心复归淳朴。因为普天之下的百姓都注视着圣人的所作所为，如果不能够让百姓复归纯真质朴，圣人也不能称为圣人，只能是一个虚伪的人，那些狡诈阴谋的兵家纵横家，最终受到的是自己的伤害。法，都是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想到这里，我的呼吸慢慢变的困难，耳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房间地面上涌出了一朵洁白的莲花，莲花四处延生拓展，慢慢的将我从床上托举起来，我的上方，房间四周墙壁和顶端豁然展开，身体端在在莲花之上，在虚空之中呈现。

一个白衣的弟子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笑着说：“老师，您拥有这么渊博的知识，可是这个世界仍然留不住所有的知识，你愿意将你的记忆都留给我们吗？”

我看着他：“记忆是自己的，留存它，不会迷路。”

他变成一只老鹰，挥动着翅膀，向着天空飞去。

我笑了，一切如梦幻泡影。

我默默念了一句“卡玛拉”。

时光停滞，虚空之中，躯体慢慢躺下，伸展在莲花之中，安详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