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照在院子里,一片金黄。特别是厨房的那块玻璃,反射出一道刺人眼目的光来。丝瓜架下,黄色的丝瓜花儿像小姑娘头上别着的蝴蝶结,在风里飘飞着,翻呀翻的,几个细长的丝瓜像秋千上荡着的娃娃,晃呀晃的。院子里还种着几笼豆角,柔柔的细须缠绕在扎好的小竹棍上,努力向上攀爬!低处的一笼地种了些菲菜,绿油油修长的身子看了就叫人无比喜欢。看着想着,好像鼻子间就能升腾起一股韭菜饺子的味道来!
四点多了,孩子们还没放学,搬了把椅子,倚了微风,我坐在了院子里。看着院子里这一切,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简单而幸福。
今天早上一睁眼,我就没歇一会儿,先是五点左右,给老头子荷泊了几个鸡蛋,做了碗挂面汤;这六点又送老大媳妇儿去了县城打工;七点半送走老二媳妇后又跟打仗一样,忙着给孩子穿衣服,喂扬扬、实实吃饭,收拾书包,上学。这送完孩子,回家刷碗,又洗了一大堆衣服,腰都还没来得及舒坦一下,这大太阳又来到了正中天。赶紧上小卖铺提了点儿面条,抽开炉子,刚做好饭,这一大群的大学生就全都回家了。一回家就跟小野兽一样,章章扬扬这个吵着热,那个吵着渴,乱叫乱喊着非得去小卖部买雪糕。给了钱,就欢蹦乱跳地跑了出去。这平平大几岁还真是懂事,人家一声没吭,拉着弟弟洗了把脸就去做作业了。你说同是我们王家的孩子,咋就这么大的差距呢?
中午吃过饭,孩子们上学生,我床上躺着眯了一会儿,听院子里水管儿“哗啦哗啦”地响,忙跑出去拿了皮管儿往厨房接了一通水,直到缸溜盆满,我才擦了把头上的汗,拿起铲子蹲到那几笼地里,把乱草拔了一遍。洗了把手,拿把椅子,坐在了院子里。
可是这椅子都不带坐得稳的,你瞧,这院子里地上扔的到处都是扬扬的玩具,什么车子、大炮、坦克……什么水枪、针管儿、铲子……。中午放学时人家实实就拿他一把水枪,他就连踢带抢的非得夺过去不行,把个老实懂事的实实欺负的哇哇大哭。真是个活阎王进了家门,要在平实,她妈在家,怕生闲气,我总是哄开实实,这次我实在看不下去,照扬扬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训了几句,他竟然往地上一趴,四脚乱弹腾。他看她妈不在家,大概是没人撑腰;连平时护着她的姐姐章章也不理他。哼哼一阵子,大概是无趣至极了吧,平平过去一拉,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还讨好似地叫着“姐姐,姐姐!”把个平平逗号乐了。
哎,一边收拾,我还一边寻思,这个扬扬看来还是我这个当奶奶的平时把他娇惯坏了。跟老二家住一块儿,心里怕老二那个口媳妇拿弦,生闲气,招惹村里人笑话。想想那次无缘由的吵架,我心里都时时发怵。
那一天,我看着扬扬站在胡同里玩沙土,张四家的腿有点瘸,常年在家,没事儿也站胡同里跟人说话。说了几句闲话,站着没意思了,她一眼看见了扬扬的小车子了,就随便找了话题,想逗逗扬扬。
“扬扬,这个小车子真酷,让婶婶玩玩吧?”张四家的带笑佯装蹲下身子去拿他的小车子。
“不让,不让,这是我的,你滚!”扬扬冷不防站起身子,抓起一把沙土边说边朝张四家的脸上洒了过去。
“呸呸——你说,这孩子——太——”张四家的一边揉着眼睛里的沙子,一边抹着脸,一边还吐着嘴里的沙土,一边掩饰着自己无地自容的尴尬。
“你看看,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人家婶婶就是跟你玩玩儿,你——”我上前抓住扬扬的胳膊,照着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当着一个大人的面儿,我当奶奶的,只能教育自家的孩子。
“啊——啊——,屁奶奶,屁奶奶,你打我!妈妈——爸爸,奶奶打我了!”这个不懂事儿的小野兽叫唤着,往家里跑了。
留下我拉着张四家的连说着好话,陪着不是“小孩子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张四家的眼睫毛上都粘着沙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是呀,郑老师,你教了一辈子学了,这小孩子不懂事,大人能懂点事不能?你们老二家该说道说道了!要不,以后呀……”
“哟,这谁放屁呢?怎么那么臭呢?自家的事儿管得完吗?跑着背后戳人家脊梁骨啦!妈,您孙子哭成这样,您怎么也不管管啊!一个大人家没事儿站这胡同晃悠啥,有本事去找个活儿打份工挣点钱啊!没事儿搁这儿拿个小孩子逗乐,成心的吧,把个孩子惹得哭成这样!妈,也不是我说您,这孩子当真有错,我这当娘的自会教育他。您看您,当了一辈子教师,咋还当着外人的面,动上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多厉害呢?临了退休了,还教孩子把打人当成了礼数是不是?这多失您的身份不是?”我们俩正说着话呢,老二家的拽着他们家那个小野兽——扬扬往胡同一站,扯着嗓子喊上了。
“你说谁呢?你怎么说话呢?”老四家的气得脸都红了。
“说谁?谁背后说人坏话说谁?谁没事找事说谁?谁欺负我们家扬扬我说的就是谁?连个道儿都走不好,还站那诽谤别人!不知道那人脸皮有多厚!”
“你——你——你个不省事的泼妇!”老四家的赖好是个高中生,人家再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拿剜着老二家的,那伸出的手气得直打哆嗦。
胡同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站在那简直无地自容。
“爱梅,爱梅,你回家吧,别在这儿瞎吵吵,一点小事,搁得住吗?街里街坊的。多丢人啊!”我去拉老二家的手,她阴着个脸,没好气地把我的手拨拉到一边又接茬嚷嚷开了。
“丢人,那是有人,没人就不丢了。现在显丢人了,做事儿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丢不丢人,你打你孙子的时候就不想想丢不丢人!人家奶奶都亲得跟个血儿似的,你倒好,快把你孙子屁股都打肿了没?真狠心!”这不知深浅没上没下的话,臊得我一脸通红。
“爱梅,走,回家!别在这丢人现眼了,怎么跟妈吵上了,不懂事!有事儿回家跟我说!”正当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我们家老二打地里回来了,上来揪着她媳妇,死拉硬拽地拖回了家。
胡同里围观的人都看得明白,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那神情那议论,直扎得我跟全身起了痱子一样!
“老理想家一辈子实诚,这回家里可出了有本事的人啰!”
“就是,这媳妇咋这么厉害,谁家的闺女!”
“郑老师跟这主儿一院儿住,以后有得受了!”
“这扬扬跟她娘学,会变成啥人呢?”
“别说了别说了,人家郑老师的家务事,你担什么心呢?”
……
老四家的委屈求全,忍着一肚子的火走了,围观的人也愤愤不平的走了,一个深深的大胡同,只留下我一个面红耳赤的打15岁就开始教学的退休教师郑奉鲜。
回到家,那顿饭,饭桌上只坐着一个人,就是我们家老头子王里想,王图藤那屋哄着她媳妇,我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很多。
那天晚上,把老二叫到我屋里,坐了好大一会儿,我也说了一大通如何如何教育孩子别让孩子荒长的话,可老二一句话也不说,只闷着个头。
“你倒是说个话呀,你劝没劝你媳妇,她在胡同这么一闹腾,给人家一个活生生的大人弄得下不来台,你还让你孩儿出门玩儿了!”他爸看不上了,在旁边急了。
“我——知道,爱梅今天做得确实有点过分,但是,她不也是着急孩子吗?妈,您以后别管那么多了,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管吧,您上班,熬了一辈子,早出晚归的,这退休了,就好好歇歇吧。您打小就教我当顺民,别跟人家孩子斗气闹矛盾,您教育得多好啊,可我也还是没考上大学,还是搁这庄稼地里找食吃吗?”
老二说话比较冲,他对自己没考上学始终耿耿于怀,这不,没说几句就有埋怨上了。
“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你没考上学,是你妈教育的不好,还是你自己笨,没人家脑子聪明,扯上学那就扯远了!就说今天这件事儿,你要是说以后不让你爹妈管,那行,我们俩就不操这份闲心啦!你自己的孩儿你自己管吧,可话说头里,以后你家爱梅再要这样跟你妈说话,打我这儿就不依。这样的媳妇家里盛不下就拉倒,俩孩子我们老两中养活!真是,这么不懂事!”老头子这话越说越重,脖子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嗓门儿也高了起来。
“老头子,你小点声吧,爱梅听见,又是一场事儿!我都怕了她了!老二,你要这样说,你妈我就没话可说了,这以后啊,你们那一小家子的事儿,我不再多说一句话,免得你们俩再生闲气。不过,爱梅要是那个脾气不改改,把这全胡同里的人都得罪完了,你小子脸上也不光彩!”
“妈,我知道了,您二老也别跟她一般见识,别生气了。我走了,她到现在都还没吃白饭呢,我去给她做点吃的!”这个死图藤,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里话外,都护着她那口媳妇儿!真是气死我了!
“儿大不由娘,孩儿她娘啊,咱俩种种菜,悠悠转转,一天就过去了,你有你的退休金,我呢,这两年还能蹦跶,挣个钱,咱俩谁都不靠他,老了,住个养老院也能养老,谁的气咱都不生!来,给你做了碗鸡蛋面,趁热喝了吧!不能再生气了,生出个病来还得自己受着不是?”老头子一番话说得我泪都出来了,怎么说一养老,就那么悲切呢!
打那以后呀,这老头子总安慰说,自家孩子自家教育,隔了一辈了,你还能教育好。心里是这么想的,可是看着这孩子荒长,心里就堵得慌。人家老大家别看人长得不怎么样,可心眼着实得好,虽然分开过了,可这么多年,逢年过节的大包大包的往这家里拿东西,平平实实要钱卖点东西,还得数落好一会儿。我这当奶奶的都觉得孩子委屈得慌,偷偷塞给这俩孩子点钱,人家还不要。这当了一辈子教师,这点儿教育的问题看得明白,想得清楚,可办得咋就这么窝囊啊!
院子里,金光一片,风儿一阵阵的吹来,看着这侍弄的齐齐整整的菜畦,我这心里一阵的舒畅。哎,不想了,反正现在爱梅不在家,我有的是时间教育扬扬,再眯一会儿吧,孩子们马上就要放学了。
迷迷糊糊地,我躺在躺椅上又睡着了。阳光洒在身上真是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