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知道30岁死或70岁死,区别不大,因为不论是哪种情况,其他的男人与其他的女人就这么活着。活法几千年来都是这个样子。
------加缪
该书文字极简,多用短句。
“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令堂去世。明日葬礼,特致慰唁。’它说的不清楚。也许是昨天死的。”
就是这样,全篇开始,从始至终都保持着这种冷静至极甚至有点过于明显在克制所有激动感情的风格。加缪神秘和克制,密不透风地压制着故事的进展,把每个细节都不动声色但是恰如其分地一个个扔出来,让读者在读到这些的时候毫不在意,但待到后文情节发展的时候一下子回想起来,然后一切顺理成章,自然又合理。
故事也并不复杂。主人公是默尔索,在人生在事业在感情在未来方面报着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冷淡孤僻,不懂得人情世故,作风散漫,交友不慎,无追求无激情无头脑。加缪本人对这种态度呈现一种不加掩饰的赞扬,他在某版的序言里夸赞默尔索“不耍花招,因而成了所处社会的局外人”,“他拒绝说谎,拒绝矫饰自己的感情,于是社会就感受到了威胁”,“他是穷人,是坦诚的人,喜爱光明正大”,“一个无任何英雄行为而自愿为真理而死的人”。我完全能理解加缪塑造这个形象的时候心里的亲切和喜欢,但是即使是他,也知道这样的人的结局,因为他明白这世界上主流的文化无论如何也不能纵容这种态度的蔓延和壮大。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喜欢默尔索。故事的开始就是默尔索去参加母亲的葬礼,他因为无力赡养母亲并且“和她没什么好说的”把她送进养老院,为母亲守灵时吸了一支烟,喝过一杯牛奶,说不上母亲确切的岁数,在葬礼第二天去见了女友看了喜剧。这些出于他性格似乎有些冷漠但并非毫无缘由的一件件“小事”默默横陈开来,成了把他送上绞刑架的阶梯。后来他带着女友和朋友去海滩,只是因为自保或者毫无缘由的只因为阳光暴晒而产生的焦灼与冲动,他开枪打死了朋友的仇人,被捕。正如他一向与世无争一样,他承认罪过态度良好,但却因为之前的种种行为被认为“毫无人性”“叛离社会”,被司法以“法兰西人民的名义”判处死刑。而默尔索无法动弹,性格的枷锁一直延续到最后选择服从命运不再申辩。
看完全书时我在想:我会不会变成默尔索?但想一想还是不会。默尔索的消极来自于绝望,默尔索的绝望来自于看透(或者是他所谓的“看透”),他到最后一刻面对神父以上帝为名的要求妥协,仍是拒绝忏悔。他几乎是平静地不带任何呼号性质地喊出“既然注定只有一种命运选中了我,而成千上万的生活幸运儿都像他这位神父一样跟我称兄道弟,那么他们所选择的生活,他们确定的命运,他们所尊奉的上帝,对我又有什么重要?大家都是幸运者,世界上只有幸运者。有朝一日,所有的其他人无一例外,都会判死刑,他自己也会被判死刑,幸免不了。”
我已经思考了很久。我究竟要站在哪里。我究竟走向哪里。我从前攥在手里珍之爱之的东西,大多数人拼命去够取的东西,那些能够助我走向坦途的东西,父母朋友恳切要求我追求别放弃的东西,我只觉它们渐渐滑落而我似乎懒得弯腰去捡拾。我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因为别人失望而自责,可是我一旦开始拥有自由哪怕只有一点一滴都要随着自由的驱使。我好像真的开始能看清一些人隐藏下的嘴脸,即便是好像说懂得我和我站在一条阵营的人一边和我说“我不在乎”一边在背后拼了命的争取还要继而在我面前掩饰的模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个人追求,反而看着这种善意的隐藏和欺瞒倍感凄凉,我并不是要拉帮结伙,也并不想要人假意支持,我自己走得已然步履维艰也并不想把我珍惜的人带进来。但是我并不想被欺骗,尤其是这种我看得清清楚楚的欺骗。这种欺骗在某种程度上压根就是同情,或者是对我所选择的一种贬低。
我仍没完全走到局外。我也不可能走到局外。我不被允许我有我的拘束和牵绊。我说不定有一天会走回我的老路。我现在的生活也不完全快乐。因为凡是选择,就有放弃,又放弃必然会伤心会舍不得。只不过是我现在暂时舍弃的是对于现在的我容易舍弃的也是乐意舍弃的。但势必会有那么一天,我现在舍弃的成为生活的重量,我也势必转过身走向大多数人走的目的地。
我尚存理智,所以我明白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一辈子在各种荫蔽下迈着大步走的轻巧。所以我明白我现在这种散漫的生活是寄生在青春和学校和家庭的保护之下的。所以我明白我的任性我的凭喜好从事把自由看得至高无上都是因为有很多很多爱我的人在纵容着的。
所以我明白我不能永远做局外人。因为终有一天你要被曝晒在烈烈阳光下,阳光如锋芒催逼着你,你如若不开枪打破这平静,就要被打死直至永远平静。而我一定要避免这种两败俱伤的选择。所以我得回来。
小说的最后,“如此接近死亡,妈妈一定感受到了解脱,因而准备再重新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哭她。而我,我现在也感到自己准备好把一切再过一遍。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融洽,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为了善始善终,功德圆满,为了不感到自己属于另类,我期望处决我的那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