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了年纪就会变得怀旧。
本来对这话我是不屑一顾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越发觉得这话说得在理。看来,岁月果然是不饶人的。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也是一个奋不顾身的人。就像小学的时候课文里学过的:罗盛教跳水救人,黄继光为挺起胸膛堵枪眼,董存瑞舍身炸碉堡......
好吧,我没那么伟大,因为我没有他们那么伟大的目标。起码那天我的目标很简单:在下课铃声响起,老师说下课的时候,第一个冲出教室!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很难完成的目标,但是从我在教室所处的位置来看,这也确实不容易。教室里有三排课桌,但教室门开在南面,我在最北排。
当和蔼可亲的老师说了“下”字的时候,我已经箭在弦上了。双手扶着课桌,左腿伸出,右腿呈弓形,右脚尖踩在同桌的板凳腿上。“课!”老师的话音未落,我已经冲上了讲台,灵巧的一个侧身,从老师背后闪过。身后分明是同桌倒地的呻吟声。但这并不是我所关注的,此时我的眼中只有一扇门,一扇半开的教室门。
冲刺、推门、下三层台阶,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我成功了!我第一个冲出了教室!
如果教室外面没有那一堵围墙,如果那堵围墙没有砌那么近的话,一切都是完美的。
我就像台开足马力但却不幸坏了刹车的摩托车样,一头撞在了墙上。
眼前一黑,整个世界清静了。
很多年后,当我看到马加爵的忏悔书:最后的最后,是一片黑。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我只是想到了那个摇曳多姿的午后,然后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
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身边围了一群人。他们是我可敬可亲的老师和同学。他们脸上都带着关切的笑意。没错,是笑意。也许从人道主义考虑,他们不好笑地太放肆。
后来我的同桌曾告诉我,我当时特别像一个电影明星。
我兴致勃勃地问:“像谁?”
“小龙人!”说完他又笑了。
说到这我特别想解释一下:那天我为什么要奋不顾身地第一个冲出教室。
这个原因一直是一个谜。有的同学说我当时急于上厕所;有的同学说我想去小卖部买雪糕;甚至有的同学说被鬼附身了。
其实这是一个有关责任的故事,我要去看一个女孩儿,一个被我伤害过的女孩, 我要向她道歉。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安静地坐在校长室的那把校长经常坐的真皮转椅上。
她左手用纱布包成一团,特别像一个雪白的大馒头,脸上还带着泪痕。校长正细声细语地对她说着什么。
校长并不和蔼可亲,相反还特别严厉。从没有谁能让他的声音温柔如斯。除非那个人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
“谁让你进来的?”校长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严厉。
我有点不知所措,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两难。
“出去,喊报告!”校长瞥了我一眼。
我乖乖地出门,“报告!”没人答应。
“报告!”我提高了声音,还是没人答应。
“报......"第三声报告还没来得及喊完,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校长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拉了进去。
“就是你把我闺女手夹了?”校长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
“我不是故意的,关门的时候不小心夹到的。”我低着头,声音很小,才撞过的头很疼。
我想求校长松手,内心深处却又不愿屈服,觉得那是一种比死还难受的屈辱。
“你就是故意的!”校长直接给出了他的定义。
“真不是,我是来道歉的。”我说。
“道歉有什么用?”校长边说边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我打你了,对不起!”校长说。
如此,重复。
我想我帅气的脸当时一定肿成了猪头,管它呢,反正到最后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了。
“等会儿我回家,我让我爸来打你!”这是我当时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还有两节课没上,我背着书包回家了。
撞墙没哭,校长室里没哭,见到我爸的时候我哭了。
边哭边讲述了我悲惨的经历,“爸,我不念书了,你去帮我把校长打了!”最后,我说出了我的要求。
“小小年纪,竟然学会了撒谎!你肯定是在学校里犯了错,都不用老师了,直接校长批评!你长能耐了!”
万万没想到,我又挨了我爸一顿揍。他一脚把我踹得撞在墙上,让我去给校长道歉。
那一天,我撞了三次墙,要疼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