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在抽着杆烟,烟圈一个一个地升上天。他见了我,从藤椅上起身,招呼我吃晚饭。多一双碗筷的事情罢了。我被招呼着坐在了下席,正对着二爷的位置。舅舅先去盛了一碗饭放到厅堂里的牌位前,上面点上一炷香,上下一拜,返回了自己的位置。二爷拿起筷子,点了点头,开始吃饭了。二爷旁边坐着桂秀,是他最小的孙女,也是最宠爱的那一位。桂秀八岁就被允许了读书识字,并请了专门的老师在家里授课。教的是一些时兴的知识,所以她气质上看起来就与其他同龄的女孩不一样,眼神蒙着一层琢磨不透的雾。她的脸像一颗精致无暇的瓜子仁,两瓣蜜桔的嘴唇时常闭着,很少说话。鼻子还算高挺,使得整张脸更加立体。她那弯月一般的眉眼,投射出温柔的霞光,叫人不能久视,容易拐入温柔乡里。一对浅浅的卧蚕躺在微鼓着的脸颊上,似酣睡的小猫,很是乖巧。她总是扎着马尾,几撇刘海肆意地泼在额头上,不仅俏皮,也增添了几分幼气。桂秀今天穿的是青蓝色的裙子,串珠似的流苏在纤细的小腿边摆动。她的神态映射出一种超人的从容,举止间令人感到不可靠近。我喜欢她,没有人知道,我也不敢让人知道。吃过晚饭,我去牛棚前拾起扁担和簸箕返家去。
简单洗漱后,我躺在床上,回忆起晚饭的时候,我在大家闲聊的间隙偷偷瞟了桂秀几眼。那是我难得的欣赏一幅画的时刻,但总是要小心谨慎,生怕我的眼神会污了这幅杰作。我内心又在窃喜,对她的模样又更深刻了一点。在这寂寥的小村子里,这是我少有的精神上的消遣:想象她的笑容。我愿意就此长眠而去,在梦里架起画框,暧昧是用不完的颜料,一直画下去,直到她临近我的身边。我在模糊之中睡去,指端的烟掉落在地上,发出这世界上最后一声轻响。
待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密集的射线穿过窗帘打到内侧墙壁的斜角上,闷热占据了整个房间。高温炙烤着屋内的空气,将其烘成一浪浓浓的透明的胶状的水。我感到沉闷,一口气迟迟吸不进肚子里。于是我大口的吸气,热浪沿着喉咙灌入我的肺中,我的气管变成铺满炭火的短道,发出出隆隆的响声。我想寻一杯水喝,强烈的不适感捆住我的手脚,将我死死地焊在床上不得动弹。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我才缓过神来,踉跄地跌倒在地,向水盆匍匐去。假使身旁有一位看客,固然会觉得我是滑稽的,是在表演一场小丑戏。我将整张脸埋进水盆里,暂时地解了救,心神安定下来了。盆内污黑混浊的水保持着静止,泱泱的似一块弃置的抹布。我望向镜子里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