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水到渠成，月桂和大军婚后没几年，生下一个结实的男孩，但是他们对小秀的爱有增无减。

四口人相亲相爱，任谁都看出来，他们是浑然天成的一家人。

在父母温暖的羽翼里，小秀读书上学，继续快乐地成长。

长大后的小秀，虽然快乐依旧，但有时未免敏感多疑。

那天的饭桌上，小秀泪水涟涟地说，她有个女同学得知自己是抱来的孩子时，天天哭红了眼睛，后来与养父母闹了点矛盾，跑得不见踪影。

小秀继续抽抽噎噎，我能理解她，叫了十几年的爸妈居然不是真的？假如是我，可能也不想活了，幸亏我是父母亲生。

片刻之间，月桂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差点摔了碗勺。

每个花季少女都会经历一个多愁善感的时期，不是吗？

但是，月桂紧张得不行，她本意是要把小秀紧裹密藏，不能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自己年幼丧母，经常受到嫂子的责骂与虐待，养成自己自卑怯弱的个性，甚至多少次想一死了之，如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宝贝女儿重蹈她的覆辙。

所以，在家里，她和大军从不提及什么“继父”“后母”、“抱养”之类的字眼，就是想把她不堪回首的过去完全抹去，把所有不好的影响尽可能地过滤干净，给小秀遮挡起一片完全晴朗清澈的天空。

然而，外界因素的影响，她防不胜防。

就在这节骨眼上，刘富摸上了她家的门。

06

她在上海开店、买房，不是秘密，她老家的左邻右舍都知道，她的哥哥侄子来过，小镇曾经的邻居也来过。

刘富一直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突然听说月桂发财了，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于是，馋人鼻子尖，寻着香味，摸上门来认领女儿。

他自己都养不活，绝对不是突发好心，当然是以认领女儿之名，行敲诈月桂之实，他知道女儿是月桂的命。

刘富盘算得没错，为了保护女儿，月桂每次都以钱打发他，免得惊动女儿。

刘富食髓知味，上门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碰到小秀在家，就会嬉皮笑脸，上前寻长问短，月桂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挡了过去，背着小秀，往刘富手机大把塞钱，好尽快打发走这个瘟神。

大军有几次气得要捶扁他，被月桂阻止，犯不着为个癞皮狗吃官司，权当破财消灾。

大军顿足，难道就这样无休无止地被狗纠缠？

没等月桂想来好办法，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刘富无影无踪。

07

小秀突然身患尿毒症。

悲恸过后，月桂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女儿的治疗上。

投喂医院大把大把的钞票后，小秀的病情不见好转，唯一的方法就是肾移植。

没有外来合适的肾源，自己的肾和女儿又不匹配，怎么办呢？

月桂急得彻夜难眠，满嘴生出燎浆大泡。

她想到了刘富。可是，自从跟他说去肾脏配型，他就不见了踪影。

月桂四处寻找，一天都等不及，她要去求刘富，只要他愿意站出来做配型，万一合适呢？她愿意答应刘富的任何条件，哪怕跪舔也在所不辞。

她去小镇刘富的老家，找他的亲戚，找他的熟人，可是刘富人间蒸发了一样。

最后，刘富的一个发小告诉她，刘富欠人赌债，被追债人乱棍打死，连尸首在哪儿被狗吃了，都没人知道。

月桂信了。

都说虎毒不食子，刘富再坏，也不会对亲生女儿见死不救吧？何况，他知道，她会拿出大额钞票补偿他。

月桂瘫痪在地，似乎她所有力气随着希望的破灭，悉数被抽走。

没有了肾源，难道她的小秀就只能坐以待毙？她的小秀才刚刚十六岁，她的花季才刚刚开始，难不成转瞬就结束？

拍打着尘土飞扬的地面，她不甘心，不甘心啦。

哭喊一阵，她用袖子揩干净满脸的鼻涕和泪水，扶着墙站起来。

如同十六年前那个紧抱女儿在怀的凄风苦雨的夜晚，她一步一步，蹒跚着，却又无比坚定地朝前走。

08

想不到凭空消失两年的人，现在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而且，居然又厚颜无耻地向她伸出肮脏的手，与以前没有任何区别，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与不安。

月桂不敢惊吓女儿，只巴望这张令人生厌的脸立刻从眼前消失。

可是，她知道，刘富把钱拿到手，只会暂时从她眼前消失，他就是她的一个噩梦，会无休无止地反复纠缠她，让她和她的家庭永无宁日。

除非……除非有一天刘富突然遭遇天灾人祸，除非有一天她突然停止呼吸，除非有一天她能少爱宝贝女儿一点，除非有一天她的小秀翅膀长硬能远走高飞……

也许是人性的刹那回光返照，拿着钱走到门口的刘富突然转身，小秀做过手术了吧？

月桂双目圆睁，推他后背离开，像赶走一只苍蝇，同时放低声音，但一字一顿地说：除了你，小秀同样找到匹配的肾源，她福大命大，手术做得很成功，从今以后你不上门，她会活得更健康！

就在刘富跨步朝外的时候，他的身后响起稚嫩清脆的一声喊：请叔叔留步！

两人同时掉头，高挑的小秀身穿学生服走过来，面色苍白，但异常平静。

月桂再一次吓得魂不附身，哆嗦着跑过去（其实只有几步路），意欲抱小秀往后退。

小秀抽出手，妈妈，我已不是小孩，你让我跟他说几句话。

月桂愣怔在原地，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她瞠目结舌，继而放声大哭，她战战兢兢提了多少年的心，这一刻终于彻底地放下。

09

小秀走到刘富跟前，语调坚定地说：念在你给予我生命的份上，我尊称你一声叔叔，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扰我们一家四口平静而美好的生活。假如以后，你胆敢不请自来，我爸爸喜欢舞枪弄棒，可能会伤及无辜；对于陌生登堂入室者，我也一定会报警警示。

刘富忙不迭，溜之大吉，仿佛身后真有棍棒追赶。

小秀回过头，用力搂紧喜极而泣的妈妈。一直是妈妈保护她，今后也该她来保护妈妈了。

其实，从那次刘富上门，妈妈求他做肾源配型时，房间里的小秀就听到妈妈和他的争执，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联想到这个人每次来家里，妈妈都会把她关房里，然后偷偷塞钱给他。

平时一贯雷厉风行的妈妈，就是怕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时承受不住伤害和打击，才变得畏畏缩缩，一次次地遭受无辜的讹诈。

一时之间，小秀确实难以置信。从她记事起，大军爸爸就把她捧在手心，他怎么能不是她亲爸呢？

时间一长，她慢慢释怀了。无论是不是亲爸，只要疼她爱她，给她阳光般温暖的生活，她何必纠结于形式上的东西呢？

妈妈一直以为她年少脆弱，还把她当幼雏紧紧地护在怀里，其实她早已长大，并且坚强勇敢得超乎想象。

其实，孩子从出生到长大，擦伤、冻伤、撞伤、扭伤，乃至内伤，哪能一点不受到伤害呢？

其实，珍惜和爱护，也必须包括受伤，因为伤口愈合处，可以长出坚硬的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