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客厅写作业,爷爷在隔壁跟奶奶讲话,他说:“老婆子,你今天忘记吃阿司匹林啦。”爷爷耳朵不好,嗓门大,这话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接着奶奶那边叹了口气:“唉,记性不好,又给忘啦!”这话也传到我耳朵里,我像是个收集信息的潜伏者,莫名其妙地将阿司匹林四个字记在草稿纸上,不再管它。
第二天上英语课,学一篇长长的课文,讲的是现代医学药物的重要成果,书上提到了两种药品,阿司匹林和盘尼西林,我从抽屉里抽出昨天没用完的草稿本,看到昨天写上去的阿司匹林四个字儿,心中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准备回家问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阿司匹林是什么药啊,为什么你们每天都要吃呢?”
被我这么一提醒,两位老人才想起来今个儿又没吃药,又去拿药了。一个白白的小盒子,像极了医院里头的颜色,一尘不染的,像极了病房里的墙,白花花的,仿佛还能闻到消毒水的味儿。我又问了一遍这药是做什么用的。这回奶奶回答了我:“救命的药啊。”爷爷也加入进来“就在我们家旁边,几栋有好几个老头子中风了呢!我们每天吃阿司匹林就是为了对付这个呀!”
中风?简单的两个字对我而言,只是个模模糊糊的意思,只有在老人口中才会听到的词语,我思索着这个词语的含义,思索着这两个字对年迈的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想到我自己初二的时候,夏秋之交,突然就凉起来了,可我逞能,不加衣服。迎接我的病症是浑身发痒,忍不住想去挠它,说来也奇怪,凡被我挠过的地方,立刻变成一片硕大无比的红坨,要么就是密密麻麻的小红坨。我有些害怕,班主任过来一看说:“你这是起了风坨子。”
从那以后我便记下了这所谓的风坨子,今天谈到中风,我想到的是我曾经起过的风坨子,好吧,结果是,全然不是如此。
爷爷大概看出了我的困惑,又或许并没有看出来,只是他一时心血来潮,他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我说好。
我和你奶奶有一天去理发的时候,碰上了一对老人,在我们前面,看上去比我们年轻一些。那个老婆子坐在旁边,什么也不说,痴痴地看着别人,后来老头子洗完了喊她走,她也一点反应都没有,眼珠子都不动一下,不晓得看着哪里。后来老头子像赶小猫似的嘴里不停地说着“走,走,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走了。这就是中风的样子。
“你能想象中风的老人是怎么走路的吗?”爷爷问我。
“我在就是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慢慢走吧。”
“那可不是如此呢。我们看到的那个老头子,他用一根长长的绳子,一头绑在老婆子的一只脚上一头牵在自己手上,她用手提一下老婆子的腿就跟着动一下,他再提一下老婆子就再动一下,只能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回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吧!”
听理发的人说,老婆子中风时才50岁,现在她66岁,已经整整16年了,一直是她的老头子照顾她。他们年轻时可都是老师呢,很厉害的,怎么人老了就是一下子的事情,就成这样了呢!
看着眼前年过七旬的爷爷奶奶,突然心生一种莫名的安慰。尽管他们或是腿脚不好,或是眼睛不好,或是耳朵不好,总归没什么大病。
但看着逐渐老去的他们,我的心底也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渗人的苍凉,为他们,也为自己。从他们身上仿佛映射出几十年后的自己。奶奶说人一老了起来就难免大病小病病痛缠身,这是常态,习惯了。一想到这儿,其实挺害怕的。才十几岁的我,仿佛就看到了时间尽头的事情。这种恐惧不是来自于害怕面目苍老,而是怕能力的衰颓,那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悲哀。现在的很多老人都比年轻人勤快,我们劝他们少干点活,多休息,他们嘴上虽然答应着实际上却是全然不听的,仍然一天到晚忙活里忙活外的,他们不怕累,怕的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呀!
我们也都会老去呀,不是么?现在的我们之所以能活蹦乱跳的,是因为我们拥有一种名为年轻的资本。可生命就像一根火柴,只有烧到最后才会感受到火苗的炽热以及触手的痛感。明明人人都知道最后是什么,可人人也都是那木芯子,任它去烧。
世界上有两种木芯子,第一种会说:“反正命里难逃一死,现在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另外一种则会这么说:“反正都会老去,何不在真正老去之前好好享受呢?”诚然我们都会变老,怎样地老去却是由我们自己选择的。年轻人可以活得郁郁寡欢,白发老者也可以活得潇洒自如。
当我再一次看到装着阿司匹林的白色小盒子的时候,它不再是一幅可怕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