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传·隐公八年》:不期而会曰遇。
不期而遇:没有约定却遇见。我们生活着,总会与一些人萍水相逢,从陌生到熟悉,甚至一些又会回到陌生。但我们在此拓宽这个意思,和一物、一事、一景,偶然遇见都是最美的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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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曦突然觉得她也要像三毛在《我的宝贝》里一样搜集旧东西,可从哪儿弄到这些东西呢?
嗯,三楼积满灰尘且已经被老鼠攻占的阁楼里一直塞着旧时的老东西。夏曦平时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落的灰尘不知道有多厚了。
阁楼被一扇漆成朱红色的铁门封着,夏曦走进去,后面留下几个白脚印,脚印里镶着踩扁的老鼠屎,有点像奶油蛋糕上的提子。
靠墙边儿,规规矩矩卧着个竹篮子。这东西算不得老,院子里就有几个还装着菜,这个躺这儿想必烂了,没准儿还烂的很艺术,洗洗做个灯罩。夏曦觉得如果是三毛一定会这么做的,所以她把篮子提起来了。
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知道哪年排下的老鼠屎稀稀落落的掉在地上,还弹了一下。洋洋洒洒的灰又给夏曦的鞋抹了一层胭脂。还没等夏曦擦一下鞋子,就已经注意到,一个玻璃瓶子碎了盖子,掉在地上,瞧自己干的好事。
这是个煤油灯,夏曦有点心痛,这东西是有味道的东西呀!
煤油灯外面是积了很多年的污垢,里面是未燃烧干净的碳粒,真是“黑心”了。夏曦细细的往里面看了又看,第一次看见煤油灯实物呀!
这灯点起来大概是昏暗的黄色,还会有很多黑色的絮絮飘进鼻孔,在灯的背面总是对比极其明显的阴影。
自己在小学的时候,家里租房子,那房子安得就是黄色的灯。一到晚上,屋里黄色的灯光总有一种不够纯净的感觉。
那时候,奶奶还和夏曦他们住在一起。自己经常写不完作业,晚上偷偷补,打开电灯,听着屋外寂静的夜晚时常被飞机飞过的声音划破,屋内是铅笔摩擦着纸张的声音合着奶奶的鼾声的交响曲。
奶奶总的来说,是旧时候的妇女,但是应该是大家闺秀,因为奶奶是他们那个年纪少有的不太会做家务的人。但是奶奶会带夏曦去捡柴火,去荒郊野岭玩儿。
夏曦想起来,奶奶经常在夏天的下午带着自己和弟弟去人烟稀少的小树丛,荒野地里玩儿。所谓荒野地,仔细想想应该算是工厂垃圾场在长期无人照管下,渐渐又长满了杂草和小树的地方。
那里有很多人们丢掉的生活垃圾。在夏天,最多的要数西瓜籽儿了,每一块儿碎的混凝土块儿和红砖之间都是。这些西瓜籽儿的生命力真是超级强,它们通常赶在秋天到来之前就会生根发芽,长出长长的藤蔓,并结出小西瓜,而且都是熟透的。在当时,夏曦只有十一岁的时候,已经有震撼的感觉了。只是一直到现在,夏曦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大的西瓜籽儿结出来的瓜却只有成年人拳头那么大。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只要甜就可以了,红瓤的黄瓤的都吃过。
不过这只是玩儿归玩儿,还得干正事儿,那就是和奶奶一起找死掉的小树,连根拔起,拖回家当生炉子的柴火。印象中,只有一次是真的找到了一棵小树。那时候,不像三毛觉得那是艺术,只是觉得自己像个将军,雄赳赳气昂昂拖回家。不过,这怎么可能?肯定是,自己和弟弟拖着玩儿一玩儿,大部分路程还是奶奶拖得。
那时候的夏天,奶奶不仅会带着自己去野地里玩儿,还会拉着一起去采蒲公英。奶奶说,蒲公英泡水喝,清火。那些泡蔫儿了的花,以及他的茎,组成了一个丛林。夏曦记得当时的自己真的是馋的要死,很多像蒲公英那样的草,掐断茎之后,会流出白色的汁液,像牛奶一样,自己就会假装那是牛奶,然后喝掉,但其实那个非常非常苦,就像西药没有糖衣的药片一样,不知道自己试过多少次。
夏曦依稀还记得,夏天的某个日子是一个纪念死人的日子,但不是清明,可能只是自己家乡有这样的习俗吧。奶奶虽不认字,却总是把那个日子记得很清楚,一直搞不懂怎么做到的。每到那个日子,奶奶就会让夏曦给某某某写上小纸片“孝孙烧给xxx十亿元”,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内容,再配上相应的冥币,在当天或者提前些烧掉。也是那时候,夏曦终于得以一瞥奶奶的年轻时候。现在只记得奶奶讲过的她躲避马蜂的故事以及奶奶的父亲用火枪打山上的豹子的事情了,其余的,自己全都碎碎的一路走一路掉光了。
记得后来搬家了,屋子里换上了白色灯管,再也没和奶奶去荒郊野地了。夏曦想了想,那段时期也就只记得两件事情了。一个就是,自己和弟弟与奶奶一起去散步,自己和弟弟突然思考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为什么奶奶不会跑步?后来听爸爸讲,奶奶年轻的时候就不跑的。于是,那天晚上,自己和弟弟强行拉着奶奶跑,然后奶奶就迫不得已跑了两步。但当时,心里是很怕的,怕奶奶会摔跤,后来便再也没这样过了。
第二件是和烧饼有关系的,夏曦在自己记忆里完完全全搜了一遍,也只有一个画面,就是奶奶当时从外面回来,手背在后面。弟弟跑过去,绕到奶奶后面抢走了奶奶买的烧饼,自己和弟弟一人一个,是方形的菜饼。画面中只有奶奶棕黑色的脸上,浮现的在别的记忆中不记得出现过的,慈祥的笑容。奶奶当时为什么会去买烧饼,自己和弟弟为什么会知道奶奶买了烧饼,这些细节完全不记得了。夏曦只知道自己到现在仍超级喜欢烧饼。
关于奶奶的深刻一些的记忆便主要只有这些了,奶奶去世的时候是在老家的屋子里,那屋子当时安得也是黄色的灯泡。
昏黄的灯光是记忆的开始也是记忆的结束。
夏曦看着手里的脏脏的煤油灯,很感谢它,自己真的是很久都没有记起过奶奶了,奶奶这样的,只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停留过一些时间,随着去世也带走了很多的记忆。这些记忆就像一种老日历,每过一天撕走一张,一点点变薄,一点点变轻。余下的纸张一点点变脆,风一吹,碎了一地的纸屑,像洒落的旧时光,再也捡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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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活中,我们常常可以与一个人萍水相逢,不期而遇,聊聊各自的过往,感慨相识恨晚,或者只是简单结识为好友。
但是,我们常常忽略,在很多时候,我们会与一个物,一个场景,一段旧时光不期而遇,那些记忆或者新生的感想,对我们熟悉或陌生,在我们遗忘它们多年之后,又被翻起来,这种感觉就像重新过了自己的一生一样。
看着一个午后阳光下的长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不妨把那些旧时光看做空中的云,此时此刻的云可遇不可求,那此时此刻与一段泛黄很久的旧时光的不期而遇,也是一种珍贵。
这种珍贵有时又可把我们从烦躁中救赎到平静里。
不期而遇很多种,每一种都美好而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