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国战败了。
兵败如山倒,疆土的版图已被占去大半。
国难如同一面照妖镜,照尽了人性的丑陋。半壁江山之下,烧杀掳掠层出不穷,百姓有苦难言。
当今坊间传得盛的就是——
“你听说了吗?林婉音投靠敌军将领了。”
“那是谁啊?”
“这你都没听说过啊?就是之前京都最出名的戏子。”
“她啊,啧啧啧,当时名头最盛的时候,连当朝天子都去看过,真是没想到啊!”
“可不是嘛,都说戏子无义!果然如此啊!”男子说完还鄙夷地啐了一口。
戏子地位低微,甚至连娼妓都不如。林婉音却红极一时,其功底和美貌可见一斑。
林婉音唱一出戏,可谓是千金难求,连当今圣上都赞叹不已。
尤其是她那一曲《桃花扇》更是天下闻名。
百姓自然没有门路相见。但传言里,那戏子美若天仙,扮相袅袅娜娜如弱柳扶风。唱腔更是清越悠扬,尾音绕梁不绝。
谁曾想这样一位佳人,竟在国难当头之时投靠敌国将领!
世人皆唾骂,果然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二
敌国将领叫柳严,为庆贺他们大战凯旋,特意请了最好的戏班子慰劳众兵将。
旁人花钱请戏班子无可厚非,可让戏班子的众人给杀他们同胞的仇敌唱戏,为他们庆贺,这与卖国何异?
戏班子众人百般不愿,此行只来了两三个人。
来的这两三人也忍不了林婉音的娇纵跋扈,没待两日就离开了,整个戏班子只剩下林婉音一个。
这一个人的戏该怎么唱?
林婉音面上却悠闲自在,时不时使唤一下小兵,按理说身经百战的将士怎会听一个女子的?偏偏柳将军反复交代过,要善待这个架子极大的戏子。
这日,柳将军正好撞见林婉音对着一小块破布条发呆,那破布条大概手掌大小,上面泥泞不堪,甚至还带着血迹。
“林姑娘,你在看什么?”
“无关紧要的小东西而已。”林婉音将手上的布条收起,笑道:“柳将军,军务繁忙,今天这么有空?”
不过一块破布条而已,柳将军也不追究,转而问道:“明天戏就要开场了,戏班子只剩下你一个人,这戏还能唱吗?”
“自然可以。”林婉音展颜一笑。
柳严凑近林婉音,在她耳边低声道:“柳某对林姑娘仰慕已久,不知林姑娘是否有意?”
“今日小女还要准备,不过等这出戏唱完了,小女全都听将军。”林婉音抬头看着柳严,媚眼如丝。
“那柳某就期待林姑娘的戏了。”柳严大笑着离去。
林婉音站在原地,笑容千娇百媚,手里的破布条攥得更紧了。
三
戏开场了。
整个戏班子只剩下林婉音一个人,这大概是她唱得最孤独的一场戏,没有吹拉弹唱的伴奏,没有配角,甚至连戏台都十分简陋。
戏台上的林婉音,一身淡粉色的戏服配着精致的绣花鞋,柳眉粉面,浅笑盈盈,光是这扮相就让众兵将看得眼睛都直了。
林婉音一开腔,字正腔圆韵味十足,尾音缠绵娓娓动听。开场时还议论纷纷的兵将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几句唱词,林婉音把历史上敢爱敢恨,窈窕动人的李湘君演得淋漓尽致。
看戏的人连眼神都舍不得挪开片刻,还未回过神,《桃花扇》已唱完大半。
林婉音水袖轻抬,手里握着一把黑漆漆的,呈“𠃍”状的武器。
柳严坐在台下距离林婉音最近的位置,见林婉音手里多出了一把从未见过的器具,下意识里认为她不敢在众兵将面前对自己不利,并未多想。
林婉音轻轻叩动扳机,砰的一声,当即柳严闷哼一声,肩膀上出现了一个血洞。
“她是刺客!快!保护将军!”见柳严受伤,士兵们纷纷赶来,举起武器把林婉音包围起来。
四
“柳严柳将军!你听过陈凯盛这个名字吗?”林婉音笑着问,明明是笑,却凄凉的让人心疼。她手上黑漆漆的暗器对准了柳严的额头,士兵不敢再上前。
“他是我还未成亲的夫君,他说国难当头,儿女情长应当暂且放下,等到国战胜了,他一定回来娶我。”
“怎知国战败了,他尸骨无存,到死都只是一个无名小卒,除了我大概没有几个人会记得他。”
“陈凯盛?死在我刀下的亡魂多了,总不可能哪个无名小卒都记得。”柳严身经百战,这种情况下仍能保持镇定,面露嘲讽道:“对了,你以为你放出去的那几个人会好好活着吗?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就被我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婉音大笑,怎知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一双丹凤眼红得吓人,仿佛下一刻就能流出血来。“好好好!不愧是柳将军,果然干得漂亮!”
“我国那么多英勇的儿郎都死在你的手上,今天就用你的死,还沙场上游荡的英灵一个安宁吧!”说完,林婉音手指搭在机关上,轻轻一扣。
距离过近,来不及阻拦,砰的一声,柳严额头的血洞瞬间炸开,身体向后倒去,脸上还凝固着方才嘲讽的表情。
“将军!”身旁的将士连忙上去探了探,发现柳严已无半点气息。这个在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居然就这么死了!
五
那人说过,这暗器一旦击中额头,神仙难救。
大仇得报,可她的陈郎却再也回不来了。林婉音清楚的记得,陈凯盛临走的时候,目光温柔的看着她,说一定回来娶她。
林婉音一日日的盼,最后只盼来战败的消息,幸存的人给她捎回来几块破布条,最大的一张上用鲜血写着一行字——以身许国,再难许卿。
布条污迹斑斑,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红褐色。
林婉音抱着那几块布条,一日日的枯坐,不哭不笑不吃饭,几天下来,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
这天,空荡荡的屋子里,凭空出现一团黑雾,慢慢凝聚成一个人形。
林婉音早已心如死灰,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你不想报仇吗?”那人走近后说道。
“你有办法?”林婉音呆滞地转过头,眼里的光一点点变亮。
“我可以让你亲手杀了他”
“柳严武功盖世,我怎么杀?”
“这把暗器,只要对准他的额头,扣动扳机,一旦击中,神仙难救。”那人一边说一边演示了操作方法,确实可以做到,数米之内杀人于无形。
“你要什么?”林婉音清楚任何事都有代价。
“我要你带着字的那张布条。”
“为……”林婉音刚要说话,就被那人打断了。
“别问为什么,你只说好,或是不好。”
“好。”
六
林婉音派人给柳严带话,说自己倾慕柳严已久,想演一出戏,庆贺他大战凯旋。
国战败了,有门路的人各怀心思,柳严这些日子见了不少投靠的人,一个戏子还能伤他不成,柳严自然不疑有他。
林婉音遣散了戏班子,只剩下两个被林婉音收养的孩子怎么也不愿离开。
林婉音不顾众人阻拦,去了敌军营地。
讲起来很长,实际上林婉音回忆这些时只过了片刻。
众兵将已从将军身死的噩耗里回过神,都红了眼,想要斩杀林婉音,可只要一上前就被林婉音手里的暗器逼退,此时弓箭手也陆续赶来。
弓箭带着破空的声音射向林婉音,不出片刻,林婉音已身中数箭。
祖宗有规矩,戏一开场,必须唱完。
林婉音轻笑,没有抵抗,没有慌乱,在乱箭中强撑着唱《桃花扇》的最后两句。
“我一生受折磨吞声饮恨。”
“我必定拼万死把恨海填平!”
林婉音一身戏服已浸满鲜血,纵是如此,她的唱腔语调,招式动作都没有分毫走样。
末了,林婉音力不能支,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一如《桃花扇》结局的李湘君。
林婉音用最后的生命,完美还原了戏文结尾中,李湘君身死的一幕。
不知是林婉音的戏凄美得惊动了鬼神,还是巧合使然,一时间狂风骤起,吹得林婉音的戏服猎猎作响。
戏服被血迹染得鲜红,披在林婉音身上,如同她梦里的嫁衣。狂风吹来的落叶飘到林婉音身上,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
画卷中的美人已闭上了眼,再无声息。
林婉音一生为旦角,唱的都是男女痴缠,情意绵绵。都说戏子无情,但人都有心,戏子心里何尝没有家国天下?
若能斩杀敌将,救百姓于水火,赴死又如何?林婉音不怕!
要知道,她可是名动天下的角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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