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

一个大爷干嘛了？

有点生气，有点不屑，还有点“你奈我何”的傲娇。

Sir告诉你，大爷刚参加了一场凄凉的火化仪式。

是什么让大爷的脸，从合情合理的悲痛，一步步变得鼻孔圆睁，咬牙切齿？

今天，Sir就带你看这部清淡的日式喜剧——

《家族之苦2》

家族はつらいよ2

也译《麻烦家族2》。

没错，5月份，黄磊曾以《麻烦家族》致敬第一部。

黄磊的改编，证明了他对该系列的喜爱，但同时也证明了，导演和导演之间，还是有差距的。

这不“怪”黄磊。

拍日常喜剧，很少有人拍得过日本人；而日本人里，《家族之苦》导演山田洋次，又数一数二。

山田洋次今年86岁，他从30岁开始拍电影，一拍，就是五十多年。

他被称为“喜剧山田”“日本人心灵的代言人”，他，仍在创作。

说他的《家族之苦》，就不能不说他2013年同组人马的《东京家族》。

《东京家族》是为纪念小津安二郎，翻拍小津1953年经典《东京物语》。

从海报就能看出两个版本的微妙区别。

1953年《东京物语》版，是丧妻的老父亲，和他已逝儿子的守寡媳妇，坐在一起看太阳。在这张海报，逝者、儿女，悉数缺席。

而2013年《东京家族》，是一张和睦全家福。片中不可能出现的这一幕，导演却将它单独拍下，用作海报。逝者生者，全都面带微笑。

谁更乐观温暖。一目了然。

山田洋次是偏爱喜剧的。

对这位乐观智慧的老导演，Sir不禁想问两个问题。

他怎样理解喜剧？

他想借喜剧说什么？

或许，可以从《家族之苦2》找答案。

注：放心，没看过前作也不影响看“2”，但文章有剧透

开头提到的那位大爷，有点烦。

一把年纪，牛得很，从来不给家人好脸色。

他老了，又喜欢开车，三天一蹭，十天一撞。

可他非但不承认，还炫耀车技，说自己是“人车合一”。

字幕来源@猪猪日剧字幕组

一家人都劝他别开了。

没想到，刚吱几声，大爷就觉得子女不孝，想自个搬出去住。

这时候，大爷偶遇了一个旧人。

73岁的高中老友，50多年没见。此人曾经在学校叱咤风云，现在一把年纪，居然还没退休，在做一个苦逼的交通指挥员。

大爷连忙请了老友吃饭，当晚，两人都喝得烂醉，大爷便把老友带回了家。

在房里，老友对大爷说：你的媳妇，是大美人呢；你的孙子，很可爱呢……

大爷满口不屑：什么媳妇，唠叨得很；什么孙子，任性得很。

—那个大美人儿，是你儿子的媳妇吗

—没错，是个唠叨的媳妇

说着，大爷倒在床上，呼呼睡去。

另一边，老友却还在喋喋不休。一说羡慕大爷的子孙绕膝，家族兴旺；二说自己走到哪都被训斥，没点长进……

大爷迷迷糊糊中，最后听见的声音，是老友两声长长的叹息。

第二天，大爷醒来，老友死了。

警察把尸体带走后，才调查出逝者的家庭信息。

逝者女儿早已移民，逝者兄弟不肯认尸。

死了，没一个亲人能来送葬，他最终只能简单火化，孤寡九泉。

大爷一家来到逝者居住的地方，发现，简陋得连张床都没有。放眼望去，一把破风扇，两束枯萎花，还有一个老相框，里边是一张发黄的全家福。

原来，老人早年离异，妻女恩绝；破产后，兄弟也断交。

从此，孑然一身。

直到死去。

等等——

不是说好是喜剧吗？为什么故事……

山田洋次的喜剧就是这个调调。

他看见世界的冷酷和惨淡，但不打算用廉价的笑料去掩盖它，相反，直面它、正视它、聆听它，在悲伤的缝隙中，你获得的，将是喜剧的回声。

这就是山田常常说——

真实性当中就有喜剧性。

所以，他的喜剧没有小丑造作的丑态，有的皆是对人在命运中随波逐流的怜悯与温柔。

所谓，举重如轻。

出轨，事大吧。

在《家族之苦》，出轨这个命题，从没解决过。

上一部，妈妈就跟作家班的有才老头，眉来眼去；而爸爸，也一直跟酒馆里的风情老太，有说有笑。

这事，放到别的导演，非得闹得鱼死网破不可。

但在山田导演的手里，他抓住的却是从年龄与教化中逃脱而出的真我。

大爷每次跟暧昧老太约会，都要精心打扮，修剪鼻毛不止，还要偷喷大儿子的法国香水。

他这些滑稽举动，当然被这一家子看到眼里。

通过对大爷的群嘲，一家人也其乐融融，靠得更近。

死人，事大吧。

大爷听说老友死了，大受打击，几近晕去。儿女们让他躺在沙发上，好好养神。

一个菜鸟警察，听说这家死了人，跑进家里，一看见大爷，立即就说：

去世的是这一位吗

一个乌龙显然不够。

这个菜鸟警察，看见真正的尸体，吓得呕吐不已。

一群救护员随后赶来，看见魂不守舍的警察，以为出事的是他……

你看，山田的笑料，总是在最该紧张、悲痛的时候跳出来。

这种介于真实与荒诞，苦中作乐的情感，正是他喜剧最打动人的地方。

往下看。

第二天，大爷买了好多送葬品，来到火葬场，要送老友最后一程。

他发现，大儿子、儿媳，二女儿、女婿，三儿子、儿媳，都来了。

之前不是嘴上各嫌麻烦吗——

其实，这一家人在心里，早已认可与陌生老人相识的缘分，不约而同，前来送行。

工作人员给了大儿子一个头巾，说，戴在头上就好。

大儿子猴急，立即把这头巾往头上一绑。

所有人盯着他。

有的还忍不住笑了。

“什么，不是给我戴的吗？”

一边的老婆连忙走向他，摘下头巾，戴在逝者头上……

哈哈哈哈。

死亡的沉重，就在一次“自黑”中被卸下了。

还不止。

接下来，遗体被送进去火化，一家人准备离去。

突然，火化室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逝者显灵了？

大家一回想，才明白——

因为老友生前爱吃白果，刚刚大爷在遗体旁边放了好多，没想到，火化的高温，让白果一个个炸开。

响如鞭炮。

就像在颂扬这个孤寡老人的一生。

山田洋次还给遗体这个镜头。

白果爆开，弹进嘴里，甚至鼻孔……

死亡的阴暗，就在这片金黄中元气满满。

这是山田洋次式的喜剧，也是他真想借喜剧说的话吧。

道理无需语重心长，信念也不必慷慨激昂。

在人生惨烈的溃败中，我们都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区别在于，五十步与百步而已。

持续的磨难里，唯有笑声，是持续的坚韧。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大爷在老友不停羡慕时，他表现出“嫌弃”吧。

他跟他的生，没什么本质不同。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大爷在老友意外去世时，他表现出“坦然”吧。

他跟他的死，也只是先后而已。

火葬后，大爷送儿女们各自上班。

大儿子一见父亲软下来，又猴急，他教训道：

（我）从上海回来后 你驾驶证的事就要做个了断了（不准再开）

说完，一溜烟跑了。

你再回头看看大爷的脸。

有点生气，有点不屑，还有点“你奈我何”的傲娇。

就好像在说：“（连上帝都不行）凭你，也想从我手上抢走我的乐趣。”

“我要开车开到死”。

这句话，太酷了。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想看的，可在微博搜索“家族之苦2”

编辑助理：汉斯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