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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性不大好,小时候许多事都忘了。前几天因为毕业清理个人物品,发现了被我叠的整整齐齐的两套校服。我往身上比了比,初中那套的袖口略显有点局促,高中那套竟刚好好。
上初中时候别人都不爱穿校服,只有我当个宝一样,中午趁着午休回宿舍拿香皂细细的洗袖口,拿到教室晾一个午休再穿上。我长的好看,成绩也好,人缘也不错,后来越来越多的同学仿着我的行为,校服褂子在我们班倒成了流行,小红旗也就像被订在我们班的黑板旁一样。
但我不大能记清这个中缘由了,非得去细想,可能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村里老董家媳妇要生了,老董赶紧找了车把媳妇送到镇上卫生院,自己赶回来煮红鸡蛋。
和上一胎不一样,十个月来,老董媳妇酷爱吃酸的,肚子尖尖的。二月的时候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走到老董家后院指着那棵皱巴巴的老槐树说:“命里必有一子呀”。可不,五月里老刘媳妇三天两头觉得肚子里的娃在折腾,一家人都心心念念这个活泼的小子。
老董把十来个鸡蛋拎到卫生院时,只听到清脆的一声啼哭。他心一惊,转念又乐呵到这儿子好,这哭声多亮,咱老董家终于扬眉吐气了。他忙敲门进去,卫生院大姐朝他笑笑,媳妇低着头不说话,隔壁病床的同村小董三的弟媳妇的表姐也朝他笑笑,直到有人喊:“大兄弟,大姐,你家那闺女能不能让给我,我就想要个闺女,刚好跟我家一起报户口,报个龙凤胎”。老董只觉得脑袋炸了,这天明明才五月,咋像八月一样闷,他啥也没说,转头就骑上自行车回家,剥了几个鸡蛋喝了几口水,闷头睡了一觉。
第二天,他把余下几个鸡蛋又拎到医院,想要龙凤胎的那家人又来商量。老董抱着娃,看她乌黑乌黑的眼珠子,心一横,拒绝了。
六个月后,老董骑着脚踏车,媳妇抱着娃坐在后头,顶着腊月的风赶到了老董姐姐家。老董媳妇一松手,娃就哭;抱起来,娃就笑;娃笑的时候老董媳妇哭,娃哭的时候,老董媳妇哭;接着老董姐姐也哭,见这场景,老董骂了几句,又把一包衣服一点钱塞给姐姐,饭也没吃就摸黑带着媳妇走了。
对,娃留在那了。
我,长大了。
小学三年级时候,老董和他媳妇开车到我们村,牵了一个小姑娘和小弟弟进了我家的门。我学着哥哥姐姐叫了一声舅舅舅妈好,他俩大笑说他们是我爸妈。也不知道这中途经历了哪些事,我把奖状留在了村里,跟着他们去了县城读书。
一天,老师说要全班一起订校服,让放学回家量了身高体重记在纸条上,明早带过来。我妈一听这消息,从柜子里拽出来一套校服,往我身上比了比,又笑到这不刚好,你跟你姐两个年级,你姐不穿的时候你就穿。于是第二天,我背着衣服去了学校。老师说不行,这是以前的旧款,现在校服改版了,从你们三年级开始就没有那个波点花纹了,是纯白配纯蓝的。晚上我又回家一字不差的背下来这段话……
我记性差,又忘了这中间发生了哪些事,只记得全校统一穿校服的那天我就要装病请假;三年级单独搞活动时候,我就穿着带波点的校服站在了队伍最后,做操时候偶尔听到老师和同学们在我身边碎碎念些什么,不过我记性不好,到了这个年龄也真记不清了。
后来学校改制,我原先的学校被撤了,于是转学。有一天老师说大家去活动室量身高体重,学校要统一订校服。我又忘了这中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第三天我穿了一件绿红白三色相间的、异常亮眼的校服。我去教室送作业时候,老师都说欸这个校服多帅!
可是,也有时候我穿不了,也有时候我只能穿被抹的都是鼻涕的校服。
没错,因为我出生的时间不对,上学的时间不对,导致我需要校服的时间也不对。三年级的时候,刚好我姐有;四年级的时候,刚好我弟有。我恰恰生在了最浪费的时候,需要订两次不一样的校服。
于是我妈说我败家,要订两套校服。
可是,那两套我只看同学穿过。
但还好我记性比较差,成绩比较好。上初中时候我又一次把订校服的消息转述回家,我似乎是忘了什么,又似乎被灌了迷魂药,总觉得小学那三年我穿着规矩的校服。于是当我领到人生中第一套属于我自己的校服时,我没有诧异没有惊恐。只是我很享受把校服穿在身上的那一刻。
我知道,再也不会和别人穿同一套,听到她和他说:“这是我的校服,我们今天要穿,你要是穿你就让妈给你买”;再也不会听到有人问我:“你这个校服在哪买的,这样的好像也挺好看”……
它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并且完完全全和其他人的一模一样。
但还好我记性不太好,十几年来这些事好像一直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小时候关于校服的记忆只有零星碎片,和那两套未曾拥有过的校服一起变成了黄粱一梦。长大后也不曾变成怨恨,就这样因为不存在而彻底成了讲不出来的故事。
直到今天,我将十余年的求学生涯捧在手里,才嗡的想起那原本该拥有的两件衣服。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包括我自己,记性不好让我难以去表达细节。但在我脑海里,我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她用十万倍的声音在斯喊,揭开那些无助和自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