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一个旧世界,比建设一个新世纪要容易得多。同理,拆除一个旧城门,比新建一个城门也要省事得多。
至少,你不需要去筹备器材,不需要去烧砖烧瓦,不需要制作门楼上的牌匾,当然也就不需要拜求书法名家题字什么的。你只需要有几十个壮汉,出点粗力,就能把城门拿下。
但李大湖虽是武人,却不是粗人。如果是粗鲁之人,他可以指挥部下,用大铁锤一气猛砸,再结实的城门也会轰然倒塌。
李大湖也是读过私塾的人,对人文古典还是知道一些,对老祖宗的文化遗产还有一份珍爱之心。
对于浮桥口的南城门,李大湖只经过两次。第一次是和王有福一道,代表皖江联络队去银屏山区联络当地党组织和游击武装,过浮桥时遭到时为g军少尉刘辅成的盘查,凭着王有福的身手和李大湖的机警,二人挟持刘辅成,有惊无险地从城门下过了浮桥。少尉刘辅成经此一事,不但没有怀恨在心,反而对李大湖和他的游击队多了一份好奇,甚至崇拜。后来刘辅成率部起义,成为巢北游击大队三连长,现在是王有福三大队的副大队长。
第二次过南城门,也就是不久前,他随一大队行动,前往巢南。这一次过城门,因为浮桥被刘汝明3843部队烧毁,只得在城门前的渡口坐船过河。
两次经过,都是匆匆而过,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细看。而这一次,他想不细看都不行。
拆城门当然要由上往下拆,李大湖爬上城门楼,他要先观察一番。上去前,他在一个战士的枪上取下一把刺刀,想的是用刺刀插进砖缝撬下一块砖看看,不料,墙砖砌得严丝合缝,刺刀划拉几下,插不进去。他不知道,这砌墙用的料,是糯米粉煮熟后再调和古人所知的粘合剂,砌出来的砖缝比水泥还结实,而且防冻抗高温,风吹雨打烈日蒸腾都不怕。
接下来他又发现,这城楼上的青砖不仅又长又宽,而且砖面平整,一点蜂窝眼都没有,什么窑能烧出这样的好砖。忽然间他想起大李村他家的老屋,老屋上盖着小瓦,但墙都是土坯砌的,要是都换上这样的大青砖,是不是很气派。想到这裂嘴一笑,这也不配呀,就像人的着装,头上戴了顶破毡帽,身上穿着丝绸料子的长袍马褂,这是哪跟哪呀。
当然,这些都是想想而已。一切缴获都要归公,何况这城门是公家的,一砖一瓦都不能动。
总而言之,这样好的古砖,一定要一块块完整无损的取下来,将来用这些砖,哪怕是砌一个露天舞台,也算是为巢城增添一个公益设施。
目标明确,信心大增。以铁棒磨针蚂蚁啃骨头的劲头,刺刀的刀尖在砖缝上来回捯饬,终于撬起了第一块砖。李大湖小心地捧起这块1尺5寸长、6寸宽、3寸厚的大青砖,翻转过来,一口气吹掉砖面上的灰尘,不出所料,砖面上“大明”两个字清晰的露了出来。
他早先听人说过,古时一些重要建筑物上的砖瓦,工匠们在制作时,上面都会刻上印章,或印上几个字,有的直接按上个手印,表明制作人的身份。能在砖瓦上留名的,都是大师级的,一般徒工是没有这个待遇的,这也是一种青史留名。而南城门的大青砖忽略了个人,凸现“大明”这个朝代,应该是官窑烧制无疑。
李大湖上城楼后,随同而来的战士们都站在下边观望,现在看到李大湖捧着块大砖头在上面发愣,领头的连长赶紧问道:
“总队长,有什么不对付吗?”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李大湖的思绪从官窑回到现实:“这上面的砖头可不一般。对了,你挑选十几个心细手巧的人上来,其他人在下面接应。”
说过又补充一句:“多带几把刺刀上来。”
几分钟后,爬上城楼的十几个战士组成的泥瓦匠队伍,在李大湖的吩咐下,以刺刀代替瓦刀,开始逐个拆解城门上的墙砖。一时间,刺刀在砖缝中划动的刺喇声,此起彼伏……
此时,巢城北门外的万家山小芙岭山道上,马蹄得得,一队队骑兵翻山而过,奔向巢城。
如果你这时站在万家山的山顶上,沿着公路向北远眺,就会发现,行进的马队仿佛是一条首尾不见的巨龙,腾云驾雾而来,骑手斜背在身后的马步枪,随着战马的奔腾颠簸,如同一个个跳动的音符,谱写出气势恢宏的乐章。
这支队伍,就是在淮海大战中立下霍霍战功的三野骑兵旅。中原战场,他们风驰电掣,机动作战,所到之处,敌军胆寒。
如今,马不停蹄,挥师南下。
骑兵旅从北门进巢城,沿着北大街穿城而过。巢城的主街道就两条,一条依山而建,一条沿河而筑。山名“卧牛”,因形而名,全长3华里,这也是北大街的总长度。
北大街虽然只挂了个“北”字,实际上是贯穿南北。其尽头就是城河街。两条街道呈丁字形,丁字顶端将城河街分为两段,为区分,市民称东段为东河街,西段为西河街,南城门处于街口的西河街一侧。
自3月以来,巢城过兵无数,但骑兵还是首见,市民纷纷拥向街头看稀罕,本来就不宽敞的街道更显狭窄,骑兵的马队只好两路纵队变一路,马蹄踏在大街光溜溜的青石板上,想快也快不起来。等到了南城门浮桥口,天色已晚。
拆城门的施工还在继续,李大湖的目标是任务不过夜,便临时找来两盏汽油灯,挑灯夜战。
施工的进度还不算太慢,从第一块砖被李大湖拆下后,等于打开了突破口,后面也就不那么难了,而且熟能生巧,越干越顺手。等到骑兵旅过来时,只剩下墙基上的最后一层砖了。
拆下来的大青砖都摆放在城门前,打算明天运到别处去,但是骑兵旅一到,这些垒得一人多高的砖头成了行军的障碍。
“干啥呢?怎么把渡口堵住了?”
问话的是骑兵旅的一位团长,山东人,他这个团是骑兵旅的前锋。
李大湖也没有想到,这么晚还有部队过来,更没想到还是骑兵。在他的意识里,晚上即使过队伍只会是步兵,这些砖头放这里不碍事,从旁边绕过去就可以上浮桥。现在看来还真碍事,让那些高头大马从两两旁狭窄的空间绕过去,确实费劲。
“我们在拆城门呢,好让车辆大炮顺利通过,这些都是城门上的砖头,放在这里准备明早拉走,既然你们来了,马上挪开,给你们让道。”李大湖一边解释,一边指挥闲下来的战士把砖搬到旁边。
骑兵团长点点头:“辛苦你们了。”
“辛苦啥呀,比起你们上前线不值一提。”李大湖回应着,又赞叹道:“你们骑兵看着就威风。”
骑兵兵团长笑笑,没有肯定也没否定。
这时道路已清理出来,骑兵团长打了声招呼,一抖缰绳,催马上了浮桥。
“哎呀”一声惊叫,正在拆最后一层砖几个战士如蜂窝炸起,四散开来。
“快来看啦!一条大蛇!”
李大湖闻声急走过去,只见一条通体雪白,有小碗口粗的大蛇,吐着信儿,从揭开城砖的一个洞里探出着半截身子,蛇头上的两只眼睛在汽油灯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幽幽的红光,令人毛骨悚然。
一个战士从一旁的枪架下取下步枪,拉动枪栓,李大湖连忙制止:“不许开枪!”
又似假似真的说:“这是护城蛇,让它入水成龙吧。”
说着,取下一根挑灯的长竹竿,远远地用竹竿尖挑那蛇头,想把蛇挑到裕溪河里。不料,那蛇一触即发,箭一般地从洞里窜出,窜上浮桥,恰好从骑兵团长的马肚下穿过,坠入河中。
受惊的战马发足狂奔,顷刻过了浮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