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毒

“来来来,再来一盘。”此刻已是凌晨,可对于赌徒而言,只是黎明的开场罢了。

  这实在是个令人迷恋的地方,尤其是身在其中的人,仿佛,入了魔般,为之喜,为之狂,为之一掷千金,为之一贫如洗,各种各样的表情,起起伏伏的输赢经历,还有氤氲的烟雾里清脆动人的洗牌声、地道贴合的叫嚷声,是那个房间里魅力之处。

    “卫哥,再玩多两把呗。”旁边一个欠了点手气的赌徒道,旁边两位的也赢得不多,大家没有离场的意思,似乎仍精力旺盛着,聚精会神地盯着牌桌,盘算着下一步的走法,可身体似乎不受控制地犯困,眼里布满血丝,嘴里还不住地打着哈欠。                 

  他叫陈自卫,不过大家都喜欢叫他卫哥,啊卫啥的,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凭着混迹在赌场多年的经验,混了一帮帮赌友,有比他年纪大多头发快掉光的退休干部“地中海”,也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保安小伙仔,有留着油腻齐刘海仍在这里打拼的姐儿们,也有闲置在家玩两把的全职太太们,总之,他们年龄,性格,职业可能有很大区别,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爱赌。有些人,赌得昏天暗地,输得连朋友家人都没,甚至负债累累,那是大赌;有的人,只是在牌场上找找乐子,顶多输掉半个月工资,那算小赌吧。卫哥向来是个性情中人,介于两者之间。

  “好吧。就两把啦!回去晚了我老婆又该唠叨了。”他留着平直的短发,小耳朵,小眼睛,黝黑的皮肤,挺着中年标志的啤酒肚,由于熬夜太深,单薄的单眼皮硬是撑出了三重眼线,两只眼睛活像铃铛。他想着前几场赢了1000元左右,怎么好意思开口说散了呢?赌桌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赢得多的人或输得多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散就散,不然,太没牌品了。所以,累也要挺多几局,到点就换人。

  结果,这一挺,几个小时过去了,窗外爬上了几分雾气,牌桌上也多了几包空烟盒,大家伸伸懒腰,吃上刚刚牌房老板送的几条玉米番薯垫垫胃,终于要结束这荒唐的一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陈自卫披上外衣,摸着漆黑的走道回到楼里,他住的地方不远,偶尔他上早班不得不早睡时,总能听到隔壁楼下麻将洗牌和对碰的声响,那是多么清脆、饶人心神的声音。房间是几年前他和妻子租下的,拥挤,隔音效果差(房东用隔板划出多间房),却被妻子收拾得很得体。他应该庆幸有这样一个包容他,爱他,又很辛勤的妻子吧!每天热饭热菜,还有没有怨言地几十年如一日帮他洗衣服。但是他骨子里有一种大男子主义,根深蒂固,他说了算,女人就该天经地义地听丈夫话,家里都要听他的,那是他的仅有的尊严。哪怕妻子多么贤惠,说得哪怕有道理,若逆了他的意,他无论如何都会暴跳如雷,吃饭时就摔盘子,坐在茶台旁就拍茶台。

对,他还有一双儿女,不过,外出大城市打拼的他,不得不把儿女抛给家里的父母。如今,儿女长大了,老家的县城里也有了套房子,除了买房的月供,首付的借条,还有最小孩子的大四学费,他没什么可以忧心了。

  寂静的楼道里只有夜风呼呼的作响,还有他那要命的脚步声,哒哒哒,活像恐怖片里跳尸行走的声响,如果有人醒来刚好出来上厕所,一定是会吓一跳。等忙完洗澡啥的,已是快清晨,窗外能隐约听到鸟叫声,他太困了,他今天要好好休息。他也不是常常如此,只有周末休息时才如此放纵,年纪大了,熬夜总归会很影响第二天的精神。

  没过多久,他妻子就爬起来,买菜,做饭。除了一些脚步声,他妻子几乎没有闹出什么声响,她知道,他一睡不好觉,就头疼,血压就高,接着一整天脾气就很暴躁。忙完一切,妻子便默默带上午饭出门赶公交上班了。

他的两个孩子都上了所不入流的大学,这让他难以在朋友面前提起,别人家都是重点大学,再看看他的儿女,一股又气又愁的心情油然而生。父母不是常有一句口头禅叫:我上辈子欠了你的,这辈子要当你父母。这大概是最能表述他心情的话语吧!他在孩子们身上花费了多少钱,但是他们没有一个让他脸上生光,各个都是平庸至极,志气?在他们身上那是没有的。他活得平庸至极,年轻时在这里打拼,没钱没背景,吃了不少苦,但看到第一个孩子降临,总希望自己的孩子和自己活得不一样,哪怕自己再辛苦,也愿意让孩子过上比自己童年更好的物质生活。可,贪念越多,输得约惨。他的孩子们最终没有实现他的遗憾,金榜题名,他的孩子们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金光闪闪的学霸。

不一会儿,其中一个打电话来了,他吃着午饭,不耐烦地说“什么事?”“没事,你和妈那边还好吧?”总之,无外乎是拉家常的话,太粗浅的话题,永远都是很快就结束。不一会儿,便挂断了。可心理多少会感到一丝暖意,他是爱他们的,和他父亲一样,深沉,不爱表达。为了孩子,背井离乡多年,在县城里买房,给他们提供他所能提供的生活条件,这是他的极限了。

  他头疼一早上,仍旧没有缓解了。一小时后,他呕出了吃的饭菜,头痛难忍,感觉到天花板,走道上的所有东西都在旋转,转得他连走路都走不动了。“啊!”难忍的他敲响了邻居一位玩得好的兄弟家,没有人在家,这个时候,除非休息,不然很少人待在租房里,万不得已,他打响了妻子的电话,在吵杂的电话里头,妻子急切万分,她近乎有些语无伦次,但是多年生活风雨练出的处变不惊不是白瞎的,她快速地打了附近上班的朋友电话,嘱咐道很快赶回来,让朋友先陪他去医院。

  陈自卫,一辈子奉行着不赌不行的人生教条,此刻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输液,出奇地安静,没有喧嚣的碰胡声,没有烟雾饶人的火气息,只有他那昏睡中雷打不动的鼾声。

  他的妻子,宛如一塑雕像,静静地,沉默不语地,保持一个动作数分钟,或呆坐着看输液泵上滴下的水,或站起来看看窗户外面的烈日。好久,他挣扎着醒来了,伴随着一阵头痛欲裂,他醒了,他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妻子站在窗外的背影,“怎,怎么回事?”“我怎么躺在这里的呢?”妻子闻声回过头,“额,你先清醒一下,来,喝水。”说着便把桌上预先冷却好的水兑了些热水给他,“我,我怎么啦?”他揉了揉自己的头说道,“你血压高,高到晕倒了,不过进一步原因还待查证。你,你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妻子担忧地说道,脸上的愁容越描越重,“我没啥事,我的身体我知道,你别瞎担心了!”他似乎在安慰妻子,又似乎在安慰自己,这一觉睡了老半天,但是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别和孩子说,不然他们会大惊小怪的。”

“嗯。”

“你也别瞎担心,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嗯。”

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

人生第二次,他心里漫出了要过生死关的念头,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爱吃烤羊肉串,于是他几乎天天吃,接着突然有一天就摸到颈前有包块,结果检查出要做甲状腺瘤切除术,当时孩子还小,首付的钱还没还上,真是一个多事之秋,还好病理结果出来说是良性的。真是有惊无险的一次。

所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这是第二次,他如此清晰地思考自己的一切,思考他这些年来的得与失,为了孩子,他和妻子拼命在外面打工,手握老家房子一套,却生活在繁华城市里的底层,可他不后悔,也不怕苦,然而,混迹社会间,他逐渐养成了一些坏习惯,抽烟,喝酒,赌博,这些东西你不沾边,你还真没法在这里混呢。你身边的兄弟抽烟,你不抽,有啥意思,你的邻里打麻将三缺一,你有空你不上,没意思。他没有啥文化,就靠一口圆滑的腔调混下来的,初始他为了迎合大家,但是时间长了,竟然就变成了一种习惯。

医院小住几天,无非就是排队做检查,量血压,抽血。他没有啥不舒服,就让妻子回去睡,每餐给他送饭就可以了。大病大难前,陪着他的竟然还是妻子,有一天吃着饭,他突然对妻子说,“你做的饭真的好吃,那么多年了,味道一样好。”接着咀嚼完最后一口饭菜,但妻子的眼眶里多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陈自卫,你和家属来趟医生办。”护士的声音拉着他回到了现实,他蹒跚地穿上外衣,和妻子去了办公室,几天住院下来,他仿佛老了许多,“你的结果出来了,颅脑MR还有CT都没看到啥,这次的晕厥主要考虑高血压所致。你算是有几年病史的老病患了,还年轻,怎么还不会好好控制自己的血压呢?”他和妻子悬在心间的石头终于可以落地了,他松了口气,道,“这谁也没想到那么严重呀?还晕倒。”坐在电脑前的医生也是和他差不多年纪,不住摇摇头,道,“老大哥,你的情况我清楚不过,你要知道,你还年轻,以后想过好日子,而不是天天来我这里报道的话,就要好好控制血压,把你的烟也戒掉了!”医生一脸严肃,但是却是发自内心诚恳地劝解他,他微微一笑,道,“好,我戒,慢慢戒。”

  大医院的出院手续总是繁琐,好不容易办好,已是下午,老夫老妻迎着夕阳,走向回家的街道上,他扛着大件,妻子扛着小件,他们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金黄,显得特别精神。他们老了,来这座大城市时,意气风发,现在,走在人群里,再也没有当初那股子浮躁的拼劲了,反而心胸里多了一份平静与淡然。

这一刻,他拉着妻子粗糙的手,道:“这一辈,真的不能没你,谢谢你。你不是想去北京吗?等我们调好休,就去吧!”

时间终会让我们看到生命里重要的东西,比如亲人习以为常的关爱,不知觉流逝的青春平素忽略的健康等等,大家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欲望而忽略这些生命之重,希望,还早的时间里,你能珍惜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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