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题记
林语堂曾在《京华烟云》的序诗中写到:“此书写罢泪涔涔”,人活十九载,四品《红楼梦》,我又何尝不是“此书读罢泪涔涔”。八岁读人生,惊于生命竟能如此多舛;十二岁品诗意,痴于诗作饱含浓浓深情;十六岁思爱情,明白情缘本是债难酬;十八岁再叹人生,感慨红楼无梦,人生无常。
一生坎坷事,几折饮酒歌
如果一个人的一生统一为八十岁,那人生对于八岁的我来说,不过是件新鲜事。八岁那年拥有了简读本,不过三百页,却浸了100页的泪水。可能是年少无知,尚未经历过苦难。也可能是心智稚嫩,无法承担重量。我不能理解,为何每个人的一生都如此坎坷艰难。多病的黛玉丧母又丧父,寄人篱下,爱情不得,连哭泣也成了命运的奢侈。苦命的英莲在月圆之日踏上生命的歧途,即便成了香菱,也没能逃脱人生的枷锁。一生平淡自若的薛宝钗,内心又何尝不是悲流汹涌。还有英年早逝的秦可卿,被聪明羁绊的王熙凤,悲苦一生的晴雯与袭人。香菱在诗中说:“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我不说人生,也不懂人生,八岁的我就这样哭哭啼啼地一边成长成大人的模样,一边探索生命得意义。也许人生不过如此,坎坷一生,饮酒一生。
时人伤之,为诗云尔
十二岁,读宋词背唐诗,知晓陆游壮志难酬,晓畅苏轼人生苦短。唐宋三百,哲理千万,却没有一首诗词能真正触动我,仿佛那些恢弘的情感只属于那些高居庙堂或驰骋沙场的名臣志士。直至看到黛玉听《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才倏地想起那首《葬花吟》,望着满院的积雪,想着雪下的土地护着残花,想着雪化的刹那会惊醒春花的种子,想到春去冬来的一切,想着花谢花飞,红消香断有谁怜,竟无端生悲起来。那一刹,我终于明白海棠诗社的意义。作一首诗,须将魂安置在角儿上,随之共同或是悲伤或是欢愉,与之或是为情赴汤蹈火,抑或是心死肠断而玉石俱焚。家道中落,国家日下,大观园关不住悲愤,也倒不出苦痛,诗便成了他们情感的输出。用情浅,是觉恍如隔世,对诗唏嘘不已;用情深,便无异于历尽了人物一世的沧桑,纵然眼泪流干,却对此无法忘怀。痴于绣像本的繁体诗,仿佛每一个字都浸透了伤与悲。在古诗成为应试教育筹码的年少时代,海棠诗社成为了我灵魂的栖息地。读《红楼》悲诗,突然明白,这世间的伤,只能为诗云尔。
双玉今世可续缘,复梦红楼债难全
《红楼梦》第六十五回,尤三姐道:“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十六岁那年,我不懂爱情,看宝黛生离死别,柳湘莲为尤氏出家,我甚至开始怀疑爱情本身是否就是别离的含义。嫁给“中山狼”的迎春,为情而死的司棋,还有虽身为贵妃,却暴病深宫的元春,一世红尘泪,情深意更长,终究还是扯不断情缘,泪尽而归的结果,也不过是为了偿还前世的风月情债而已。我时常思考,为何《红楼》里的爱情那么深,又那么痛苦。看宝黛二人,我才明白,他们的爱情是渐生渐长渐固,固到生死不渝,而不是“一见倾心”。爱情自古以来本就和婚姻无关,倘若真爱,又何必在乎那一纸婚约。所以黛玉死时,我竟觉得是一种解脱,既然从今往后宝玉不再属于颦儿一人,那爱情也就失了忠贞,死去便成了最好的结局。厚地天高,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红楼无梦,人生无常
记得宝玉曾希望自己能“化成一股轻烟,风一吹便散了”,可这终究是一场梦。梦如何,人生如何,谁又能定夺。事物的发展本就不为某个人的意志转移,结局与开始,或是天赐,或是杜撰。有些事,无端,是美玉消殒破碎之痛,还是家道中落之愁苦,谁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十八岁,感受了从未有过的巨大失落,哭着重读绣像本,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人生无常,《金刚经》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世间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道理,每个人都会拥有一段“荒唐”的人生,心酸也好,癫狂也罢,只要感知好世间的“味道”,人生就足够精彩。
黑塞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通向自我的征途,是对一条道路的尝试,是一条小径的悄然召唤。人们从来都无法以绝对的自我之相存在,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变成绝对自我,有人迟钝,有人更洞明,但无一不是自己的方式。”所以,人人都背负着诞生之时的残余,随怨而来或是含恨离去,衔玉而生或是遁入空门。他们背负着来自原初世界的蛋壳,直到生命的终点。
生前一把辛酸泪,浸透满纸荒唐言。红楼有梦无否,这并不重要。人生是否有常才是一代代红学研究者为之轻狂的原因。千古红楼眉宇间,一丝远古诉悲凉。《红楼梦》能流传百年,凭的就是一个道理:既然人生进退无权,悲喜无度,那就相信命运造化,因为红楼本无梦,人生亦无常。
作者:刘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