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我大多数的春节是在婆家过的。婆婆家在九乡,是彝族自治乡。我在这里体会了和湖南不一样的新年。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样子,家家户户便要准备杀年猪了。因为杀猪的日子还要算主人的生肖有没有冲突,所以哪天谁家杀猪是有讲究的。哪家杀猪,要好的亲戚邻居都要天不亮就去帮忙,然后中午一起吃杀猪饭。通常都有五六桌人的样子。杀猪饭的菜色都差不多,猪血汤、水煮白肉、爆炒猪心、酸辣猪肠、排骨炖茨菇。简单的菜,但是特别好吃,吃的是个新鲜和热闹。有一道十分生猛的菜,是杀猪师傅们的最爱,也是他们的专利。当猪刚刚破开膛,身上还在冒着热气,把温热的猪肝麻利地划拉下一块,放在案板上迅速切成片,撒上盐、辣椒、香菜,一拌,就这样吃。这就是这里有名的“生肝”。据说是外地客人梦寐以求的味道,一般人吃不到。
吃过杀猪饭,全家人就有的忙了。
整扇的排骨要剁成骨头椮。手工剁骨头,一个下午的功夫,几个强壮的汉子,两把菜刀舞得飞快,才能把骨头剁得又细又均匀。掺上姜末、盐巴、辣子、草果粉、八角粉拌好腌在坛子里,是一整年的开胃下饭菜。来年蒸鸡枞菌或者青椒时加上一勺骨头椮,味道好极了。
选一只猪小腿,加大量盐巴使劲地揉进去,然后压得紧紧的,做成火腿。火腿腌制得好,不仅经久不坏,而且越陈越香。老火腿表面灰扑扑的,切开来,玫瑰色的瘦肉、奶白色的肥肉组成独特美丽的花纹,一股浓香扑鼻。
猪头刮得干干净净,撒上盐,风干。
备一盆自家年的玉米面,一盆自家母鸡下的鲜鸡蛋。蛋液打进玉米面里面,不停地朝一个方向搅拌,不添一点儿水,搅成面糊。瘦肉切成丁用盐腌好,用筷子夹着在面糊里过一道,放进油锅里炸“酥肉”。刚放进去的酥肉像趵突泉一样在锅里冒着热闹的泡泡。渐渐的,泡泡越来越少,炸得松脆的酥肉像小鸭子一样浮了起来,就可以起锅了。几个小时的劳动之后,金黄色的酥肉盛了个盆满钵满,看着就觉得幸福而满足。
猪小肠洗净做成肠衣,上好的五花肉切片,用花椒、盐巴拌起来腌制一段时间,就开始灌香肠了。灌好的香肠,原本是一整条水管似的,用麻绳把它一节一节扎住,每一段又胖了一圈,圆鼓鼓的一串串挂着。
肥瘦相间的腊肉,挂在屋檐下吹一些日子,便要生一炉小火悠悠的烤着,慢慢烤成诱人的金红色。不时的,腊肉下聚集的一滴油滴进火炉中,冒起一朵小火花,又马上熄灭了。
眼看着香肠的颜色越来越透亮,腊肉越来越香,年也就越来越近了。换苞谷酒和饵块的人陆续来到了村里。婆婆用大的撮箕,装上苞谷去换苞谷酒,装上大米去换饵块。
饵块可以当主食。熬一锅骨头汤,饵块切成丝放在锅里蒸软然后在汤里一泡,焦黄的油渣和青翠的豌豆尖炒一炒做哨子盖在上边。这样的饵丝我能吃一大碗。饵块也是孩子们喜欢的零食。饵块切成薄片放在火上烤着,渐渐地鼓了起来。又黄又脆的表皮鼓胀胀的裂开了一条缝儿,稻米的香气从这条缝里“咝”地一下钻了出来,一直钻进我们的鼻子。烤饵块蘸点自家磨的花生酱,或者浇上一勺新割回来的野生冬蜂蜜,围着火炉一边聊天一边吃,好惬意!
大年三十一早,公公把猪头放进一口大锅里熬着,熬上数个小时,再剔下猪头肉来做下酒菜。小叔子已经把鸡杀好了。一只四五斤重的大公鸡,一锅汤,放几个草果八角,就这样整个的煮。等到汤面上浮起一层厚厚的黄澄澄的鸡油,鸡皮也变得半透明的样子,把鸡捞出来,斩成大块。白斩鸡最大程度的保留了鸡的原香原味。喜欢口味重一点,就要配一个蘸碟。糊辣椒面、香菜、花椒油、酱油,调成蘸水。糊辣椒面是点睛之笔。自家种的辣椒编成辫子晒干,吃的时候抓一把放在灶膛里烤,烤糊了拿出来放在一个特制的铁臼里面,用一把铁铲捣碎。这样做出来的糊辣椒面,跟菜市场机器加工的辣椒粉,真的不是一种味道。
婆婆把从菜地里砍回来的白菜、青蒜苗、苦菜(一种青菜,微苦,霜打过之后就会比较甜,清凉败火,过年的菜大多油腻,苦菜反而很受欢迎)洗得干干净净,码的整整齐齐,准备放到鸡汤里煮。要煮得(软烂)的,让菜叶把鸡的鲜味完全吸收进去。这些菜叶和蒜苗都十分肥嫩,几乎有两尺长。但是过年的时候这些菜一定是要整片放进锅里煮的。他们说,这就叫长(常)吃长(常)有。
午饭后,孩子他爸带我们去集市买甘蔗和鞭炮。鞭炮是男孩子们最爱玩的游戏,而我总是害怕的捂着耳朵。我挑了两棵茁壮的甘蔗,上面还保留着碧绿的叶子。
回到家,婆婆已经熬好米糊,让我们几个贴春联。大门两旁贴春联,门上要贴秦叔宝和尉迟恭的画。甚至连谷仓、猪圈、马厩、牛栏的门上都要贴春联,都是些“六畜兴旺”“五谷丰登”的吉利话儿。
守岁的时候,孩子他爸把甘蔗叶子那端朝下,一边一棵倒立在门后边。我不解的看着他。
他告诉我,明天初一,一早起来开门,再把甘蔗倒个头向上立着。这就叫“一年甜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