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时候家里饲养过好多动物,大的有牛、羊、猪之类,小的有狗、猫、鸡、鸭、鸟、荷兰猪等等。现在想起来要为它们写些什么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却是家里的那头黄牛。那头牛伴随了我童年的太多时光,以至于每次想起家里养过的这些动物的时候,它都会在我眼前出现,摇晃着尾巴,埋头吃草,一下子把我的记忆拉回到童年。
它(在这里我们就叫这头黄牛为“它”吧,因为从来没有给它起过什么名字)是姥爷家的牛生的,至于出生在我几岁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模模糊糊地记得它就在我的不知不觉中长大了。它长的有点高瘦,不是一般人想象中那种矮壮的典型的样子,这样的牛我觉得不是特别适合干活的。小时候,村里的大半人家都会养一到两头牛,等到农忙的时候干农活的,拉粪肥、拉庄稼和耕田,每年母牛也能生一头牛犊,等牛犊长大了再卖掉,也是当时农村家户的一种经济来源。现在条件好了,村里几乎没有养牛的了,用牛拉粪肥、拉庄稼和耕田的景象也快成为了历史。每当想到这些,心里面总有些失落,也许这些景象承载着几代人童年的记忆,所以当它消失的时候,我们的童年是不是也跟着消失了呢?记得大一军训拉练的时候,在公路旁边的水田里看到了南方的水牛,回到宿舍后,同宿舍得舍友说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真实的牛,他家是江苏的农村的,听他这么讲,当时真有些愕然,农村的怎么会没有见过牛呢?后来一想,他们那里经济发达,在他小时候农村已经实现了机械化了吧,难免没有见过牛。也许再过若干年,我家乡的孩子们也会和他一样,童年的记忆中也不会再有牛的踪影,到那时想要看到真实的牛只能去动物园了。
养牛其实很麻烦的,每天都得照料,其实养任何动物都得照料,只是花费的精力不同罢了。夏秋两季的时候,牛需要到山上或野草地里放养,冬春两季,山上的草枯了,一般就不去放养了,而是让牛每天吃秋天收玉米的时候留下的秸秆。在北方的农村,每家每户都会种玉米,秋天玉米熟了以后,把秸秆刨下来,捆成一捆一捆的,拉回家找个适宜晾晒的地方晾着,这就是牛一冬的主要食物了。我家住在村里的一条沟边,门前的沟的两侧自然成了晒秸秆的好地方。等到天气渐冷的时候,秸秆也就晾干了。整捆的秸秆牛是不容易吃的,这样它只会吃掉秸秆上的叶子,秸秆一般吃不掉,所以必须用铡刀铡成长约半匝的小段。铡成小段的秸秆和(huo)上一些麸子和水,拌一拌就成了牛的一顿餐了。隔一段时间还要往里面拌一些盐,动物应该都离不了盐的,牛缺盐了就不怎么爱吃东西了。铡秸秆一直都是哥哥和妈妈来做的,当时我年纪小,力气不够。铡草也是个技术活吧,通常妈妈抱着秸秆负责送料,哥哥负责铡秸秆。铡的时候哥哥两手握着在铡刀柄,随着身体往蹲的时候两只胳膊用力向下按,只听“咔呲”一声,秸秆应声而断,然后哥哥将刀抬起,妈妈顺势再往前送一截料,这样不一会儿一大堆料就铡好了。每当想起这些,耳边总能回荡起那熟悉的“咔呲、咔呲”的声音。
每到暑假的时候,放牛是每天的必修课了。我年龄小的时候,还不能独立放牛,主要是哥哥来放,我所做的就是跟着他们玩就行了。放牛的时候通常和邻居家的牛一块放,很少有单独出去的,因为人多了孩子们才不会觉得孤寂。那时候邻居家大多都养牛,所以很容易就几个伙伴凑在一起的,当然,那时候主要是哥哥的同学。清晨,或是下午四点以后天气稍里凉快的时候,结伴而行的伙伴们赶牛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放牛一般去山上,因为山上没有庄稼,把牛放在山坡上基本不用怎么看着,不必担心牛会吃掉庄稼。把牛赶到一个草比较茂盛的地方,让牛自己去吃草。伙伴们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就可以休息了。通常去的时候会带一副扑克牌,几个伙伴坐在一起就玩起了扑克。当然,玩得时候不能太专心了,得不时地看着牛,不然,很可能一会儿不注意牛就没了踪影。当然,牛跑到山下吃人家的庄稼的事情还是有的,也被人家骂过。放牛的时候另一项“副业”是捉蝎子,关于捉蝎子的事情,我会在其它的文章中记叙。
村子的东边有座很高很大的山,在深挖坑广积粮的年代,山里面诞生了一个四通八达的防空洞。这个山洞大概有五个口,分布在山的四周,山洞里面会议室、厨房、厕所、洗澡间应有尽有,在有些小的石洞的墙壁上还能找到晶莹剔透的很漂亮的石头。夏天,烈日当头,酷热难耐的时候,走到洞口约五、六米的地方就能感觉到阵阵凉意,如果走进洞口那就是阵阵寒意了。特别是在朝阳的那个洞口,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因为朝阳的地方洞内外的温差也最大。因为这座山上有了这个天然的乐园,所以,也最喜欢跟哥哥他们到这个山上放牛。从家出发的时候,带上一些废旧的轮胎、胶鞋底、拖拉机的传送带,这些都是耐燃的做火把的好材料,再带上一把手电筒,以备不时之需。到山上把牛赶到一个空旷的草地上,就可以进山洞了,如果怕牛跑丢的话就用一个很长的绳子把牛拴起来,可以让牛吃到较大范围的草。安顿好牛以后,就可以进山洞了。把带的轮胎、胶鞋垫等绑在棍子上,点燃,火光在棍子的顶端跳动,黑烟缥缈,洞口的深处就在我们面前若隐若现了。熟悉路线的在前面带路,我们年龄小一点的就跟在他们后面,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路的话很容易迷路,山洞中纵横交错,里面有很多岔路,如果迷路了出不来,那是很危险的。其实还有更危险的是洞的深处很可能是缺氧的,不过当时年龄小,这些危险也意识不到。现在有这样意识了,我想也不会轻易去钻山洞了。探险总会付出代价了,有一次刚进洞口不远,由于眼睛还没有适应明暗带来的强烈反差,没有看清侧边的排水沟,一脚踩了下去,身体前倾面朝地就掉了进去,只觉得“嗡”一下子头撞在了水沟侧壁的水泥板上。庆幸的是撞得不太重,只是头上起了包,有点晕。最后一次钻山洞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好像那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以后,估计也不会,或者没有机会,去钻那个山洞了,我想。
后来,等我大概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时也就是10岁左右吧,接过了哥哥的牛鞭,开始了独立放牛的日子。一到暑假几乎除了刮风下雨,几乎每天都得出去放牛。一旦某件事情变成了一项任务,就变得不再那么有趣。有时候看着班里的其他同学,家里没有养牛,暑假可以无忧无虑地玩,心里是多么的羡慕啊。暑假天正热,上午为了不必忍受太阳的煎熬,一般早晨5点就起床,赶着牛到山上。一路上露水打在腿上,凉凉的,湿辘辘的,空气是那样清新,树上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放到9点左右,太阳也渐渐变得强烈的时候,牛一般也就吃饱了,就可以打道回府了。牛有没有吃饱是很容易辨别的,就是看它后腿和后脊梁骨之间的地方有没有鼓起来,如果是凹下去的,那就肯定没有吃饱。有时候偷懒,没有等牛吃饱就回家了。妈妈看到了当然会数落一通。下午一般午睡起来,休息一会,再出去放牛,也不能出去的太晚,不然等天黑了牛还没有吃饱。有时候把牛赶到比较高一点的山上,回去的时间掌握不好,牛吃饱后又走的慢,等回家就天很黑了。还记得回去晚的时候妈妈站在家面的路口,黑影中远远的招呼我。记得有一年的暑假,每天的下午电视台播放《恐龙特级克赛号》,年少的时候是多么喜欢看。每天的播放时间都在5点左右,那时多么舍不得去放牛啊,可是等看完再去的话时间就太晚了,等天黑牛也放不饱。清楚地记得某一个的下午,坐在电视机前,等候《恐龙特级克赛号》的开始,刚开始看一会儿,妈妈就开始催我该去放牛了,我应了一声说马上就走,可是屁股像生了根一样舍不得离开板凳,这样妈妈一直催我,我总是应着马上走,可就是舍不得离开。后来妈妈终于发怒了,我有些害怕了,关掉电视,出去解开牛的缰绳,赶着牛上路了。那么的不情愿,那么的委屈,脑子里全是电视里精彩的画面。那个下午就在这种委屈、难过的心情中,伴随着夕阳的西沉流逝了……
上了大学后,每当向同学讲起童年时放牛的时光,对方总是一脸的兴奋,在他们看来放牛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我想他们当时脑海中一定浮现出“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越”的美景。可是,放牛的童年并不是那么美妙的,多数情况下是一种无聊与无奈。尤其是当自己一个人出去放牛的时候,牛在一旁闷着头吃草,而我只能坐在石头上孤寂地望着山下的村庄,思想在荒野的草地上乱撞。暑假天气热,家乡的山都是那种草山,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遮凉的树木,尽管有时候可以到背阴的山坡放牛,但多数情况下还是在阳坡放,因为那里的草更加茂盛,所以忍受天气的酷热是在所难免的。赶上天气突然变坏,不等风雨袭来,急急忙忙赶着牛往家奔,依然会在半路淋个落汤鸡。山上的灌木丛里经常会有马蜂窝,如果牛不小心踩踏了马蜂窝,那可就惨了,马蜂倾巢出动,漫天飞舞,寻找目标进行报复反击,这个时候唯一的方法就是:跑!快跑!记住马蜂窝的地点,下次再来的时候带一些干草,一把火将它烧掉以绝后患。山上的酸枣树上很容易滋生刺毛虫,如果裸露的胳膊或是腿碰到它,会立刻感觉又痛又痒,特别难受,放牛的时候也没少挨这种虫子蜇。野地里有一种植物,蔓很长,上面布满了刺,具体的学名不太清楚,如果走路的时候腿碰在上面,顺着走路的力气再被蔓划一下的话,腿上立刻就会有一道血痕。有时候图凉快,放牛的时候穿着短裤去,等回来后腿上就是一道一道的血痕。牛是从来不敢骑的,那种牧童骑黄牛的情景是看不到的,因为那种牛根本就不适合骑,它也不会让人骑,唯一的一次尝试,也让我尝到了教训。夏日的一个中午,我没有午睡,跑到街上玩了。看到邻居家的一头小牛正卧在地上休息,便跑过去骑在了它的背上,正当我兴高采烈得意洋洋的时候,小牛突然站了起来,头顺势往下一低,我想坐了滑梯一样就从它背上滑了下来,这一下来的是那样突然,以至于我都没回过神来,头朝下一头撞在了地上的石头上,整个地面上就那么一块时候,好像它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专门等候我的额头去亲吻它呢。我站了起来,只觉得头脑发懵,然后觉得额头上有一股温热的液体在流动,低头看地上,“啪哒、啪哒”一连串的血滴就像掉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掉在地上。这个时候我才哭了出来,边哭边往家走,妈妈看到后赶紧带我去村医那里包扎,一共缝了大概六、七针。额头上的伤口至今仍未退去,成了永远的印记。另一件“很受伤”的事情发生在我儿时的伙伴身上。那天我赶着自家的牛,他赶着他爷爷家的牛一块出去放牛。天阴了,蒙蒙的细雨,它的牛在一旁低着头安详地吃着草。也许是丝丝凉意,激发了他的“武兴”,他情不自尽的在牛前面耍起了组合拳,正当他忘乎所以的时候,牛好像被他的动作受到了刺激,一下子发怒了,一头扎过来,牛角刺穿了他的衣服,牛头一抬,他身体就被甩在了半空中,等他的身体刚一落地,牛就又冲向他用牛角觝他,牛角刺在了他一只眼睛的下方的脸上,扎了一个口子,立刻血流如注。我当时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其实当时这一连串动作的发生也就两三秒的时间。幸亏牛角扎的靠下一点,要是扎在眼睛上的话,那将是一身的痛。从那以后,我就变得很小心了,虽然自己家的牛很老实,经常在一起,可还是心存戒备,毕竟动物是有野性的。诸多劫难不再一一列举,总之,放牛决不是一件想象中惬意美妙的事情。如果你是一个城里的孩子,偶尔去乡下放一次牛,你会兴奋的不得了。可是农村的孩子终日与牛相伴的时候,日子就像白开水一样索然无味。我总感觉童年放牛的日子在得到某些欢乐的同时也失去了很多欢乐。
家里的牛成年以后,每年都能生下一只小牛犊,当然也有夭折的时候。小牛犊生下来以后,一家人都会对它照顾有加,毕竟一个幼小的生命的诞生给人会带来很多喜悦。小牛一般养一年以后就可以卖掉了,在当时这笔钱对家里来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每次卖掉小牛的时候心里很难过,很舍不得,心里总想要是它的新主人对它不好怎么办,打它了怎么办……
每年的秋天是牛出力的时候了,主要用它来耕田,那时候两轮的小手扶拖拉机还很少,村里大部分的农户都是用牛来耕田的。那些没有养牛的农户只能借关系好一点的亲朋好友的牛来耕田,多有不便。让一头牛耕田是很吃力的,一般要两头牛,所以我家和一个本家搭档,用两家的牛配成一对,耕完一家的耕另一家的。在耕田的日子里牛必须得好好打理,毕竟耕一天地对牛来说也是很辛苦的。耕田前先把田里的庄稼收了,秸秆野草之类的清理干净,洒上粪肥或是磷肥之类的肥料,就可以耕田了。两头牛套在一个里犁上,爸爸挥动着手里面的皮鞭,一声吆喝,牛就开始卖力地前行了,看着犁上翻滚着的黑褐色的土壤,呼吸着田野里泥土的气息,真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体会吧。当牛挺下来休息的时候,我会到跟前拍拍它的头,捡一根树枝为它理理背上的毛,心里萌生一种感动,真的应该感谢它。
再后来,家里买了小手扶拖拉机,牛被卖掉了。我不记得在哪个下午,放学回家后看到拴牛的那棵树上空空的,牛的食槽的边缘上被牛磨蹭得地方还是那样油光发亮,只是再也看不到了那头熟悉的牛的身影。赶紧跑回家妈妈,妈妈说牛卖掉了,心里面也一下子空空的。我可以想象的到,它被人牵走的时候是多么的舍不得走,它一定在不停地回望,盼望着它的主人再把它领回去。我也不敢想象它被卖掉后的命运,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伤心。那个冬日的下午,它永远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