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车站

“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 共享人世繁华对酒当歌 唱出心中喜悦轰轰烈烈 把握青春年华”

1.

高中毕业狂欢，全班同学组织去KTV。大伙玩得可疯了，啤酒喝了十几箱，又是唱又是跳，有的同学抱在一起痛哭。

张文杰喝的有点多，拿起话筒，依旧如班长一样说着总结台词：“三年的时光太短暂了，我们即将各奔东西！咱们以后一定要多聚，不管在天南海北…”

小曼叫道：“班长，别说这么多了，和李美霖来一首吧！”众人一听，齐声鼓掌起哄。

几个女生的推拉下，李美霖捂着脸上了台，张文杰有些得意：“那咱们给他们来一首。”选来选去，两人合唱一首“广岛之恋”。

张文杰唱歌毫无乐感，扯着脖子喊。李美霖则声音甜美，乐感也好。两人搭配起来，不伦不类，众人纷纷大笑，吹着口哨起哄。张文杰人来疯，底下越是笑，他唱得越起劲。

一曲完毕，大家都夸李美霖唱的好，张文杰说：“明年她会继续考电影学院的，你看小燕子他们班，全是明星。”李美霖的高考成绩估计不会太理想，她一心还是想去艺术院校。

小曼说：“我觉得准行，李美霖长得好，声音好，唱歌感觉很到位。”

李美霖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道行不行，今年报电影学院的有十几万呢，通过一式二式三式，最后筛选出来就二十多人，概率太小了。我也是二式被刷下来了。听说进三式的考生都有门路，送钱还送车。”

张文杰搂着李美霖，说：“没事，咱们去考，明年多报几个学校，你去我就陪你去。”

小曼说：“对嘛，试过就没有遗憾。你看涛子，现在已经开始做生意了。”

陈涛在一边嘟着嘴，说：“行啦，你们都是大学生，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哥们把钱挣到再说！”

小曼说：“你现在做什么生意呢？”

陈涛喝了一口啤酒，说：“服装！现在一大哥带着我，服装生意虽然竞争大，但衣食住行是永恒的生意。”

小曼说：“我觉得有道理，谁都得穿衣服，不过，我觉得吧，服装的款式更替太快了，要是内衣，袜子之类，人人都需要，还不会受到款式限制，更加稳妥！”

陈涛若有所思，说：“听着是这个道理，你还真有经商头脑！后天我去动物园铺货，有兴趣一起去吗？”

小曼拍了一下大腿：“好啊，我也要去学习学习！”

张文杰拍了拍陈涛，说：“条条大道通罗马，上不上大学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你真的混出名堂来，我们还得跟着沾光。”

李美霖笑了，说：“你这是什么理论？”

张文杰说：“你还别笑，刚刚上学，老师问你们的理想是什么？大家都说要当科学家，那就是小屁孩的屁话，哪有那么多科学家？都是家长教的，其实咱们父母想的是，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说到底就是为了物质生活好一点嘛。现在大学生又怎样，照样找不到工作。陈涛只是比我们更早一步而已，没准以后我们大学毕业了，还得指望陈涛关照呢。”

陈涛和张文杰干了一杯：“这话我爱听，哥们先替你们到社会上去闯一番！”随手又拍了一下身边的卫子然，说：“你说呢，哥们？”

卫子然此刻坐在一边，韩晓旭依附在他身边，二人话也不多。

他拿起啤酒和陈涛干了一杯，说：“条条大道通罗马，同意！我总是想，别人说得再好再对，那也是别人，只有自己喜欢，自己的感觉才是正确的。这样，才能把事情做好！”

李美霖说：“真是随心所欲啊！以后继承你爸的公司就行了。”

卫子然说：“我想着以后从事旅游事业，走遍全世界。法国的卢浮宫，意大利的角斗场，南美洲的玛雅文明，非洲的亚马逊雨林，那里是怎么样的，那里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小曼插过话来：“最主要的是带上韩晓旭！是吧，晓旭？”

“那…那是肯定的。”

小曼接过话，说：“对了，韩晓旭，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想做什么？”

韩晓旭想了一想，说：“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抱负，平平淡淡的就行。”

“我懂，我懂，相夫教子，贤妻良母，我说卫子然，你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哈哈！”

卫子然傻笑着，说：“晓旭文科理科比较综合，报的是商科，她学习这么好，肯定是名牌大学。”

小曼说：“是啊，马上大学录取通知书就下来了，听天由命吧！”

“行啦，不说这些了，点歌！他俩还没有唱呢！”张文杰说道。

韩晓旭在同学们的簇拥下，也唱了一首歌，周惠的“约定”，这首歌在当时刚刚发行，她偷偷在家里练了很久，这是她第一次唱。

“ 远处的钟声回荡在雨里，我们在屋檐下牵手听

幻想教堂里头那场婚礼，是为祝福我俩而举行…”

她唱完抬起头，周围的掌声口哨声都淹没了，她看见卫子然痴痴地看着她，眼睛里湿润了，趁着同学们没注意偷偷擦了擦。心想：“子然，我是唱给你听的…”

2.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前，人生好像是真空的，卸去了沉重的学业包袱，享受着难得的自由人生。从这一刻起，他们已经是成年人了。

卫子然带着韩晓旭去了很多地方，故宫，颐和园，圆明园遗址，八达岭长城，远到天津的海河、五大道，每到一处地方，卫子然都尽心的讲解，明朝皇帝、清朝皇帝，发生了什么事情。

晚饭，韩晓旭把卫子然领到一家老北京卤煮店，这家店铺在景山和后海之间，只有五十平米，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店里已经没有任何座位。

他俩拿着卤煮，在后海两岸边的石板凳上进餐。此时灯火五彩斑斓，酒吧已经开始营业了，隐隐约约能听到驻唱歌手的歌声。

吃着美食，赏着风景，听着音乐。他们年轻，没有收入，和乞丐一起躺在后海边上的石板凳上，享受着生活，憧憬着未来，音乐免费，风景免费，彼此倾心。

韩晓旭躺在卫子然的腿上，伸着懒腰，说：“好幸福啊！高考结束了，生活自由了！”

“这就觉得幸福了，你也太好满足了吧？”

“我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大志向，我爸妈老说我没出息。你看谁谁家的孩子怎样怎样，我就不知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就像现在这样，我就觉得很好了！”

“那我天天都让你跟抹了蜜一样！”

“你别忘了，你答应带我走遍全世界的！”

“遵命！”

晚上，卫子然送韩晓旭回家，两人拥抱告别，卫子然看见韩晓旭家的窗户里站着一位中年妇女，又迅速转身离开。

卫子然心想，那是韩晓旭的母亲吧。

八月份，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了。

韩晓旭考入北京一所大学，卫子然则考入上海一所大学。时光飞逝，九月份，即将入大学报到。

卫子然去上海的那天，韩晓旭约定去北京站送他。

她为卫子然准备了很多物品，有火车上吃的零食、饮料，洗漱用品，有袜子，有指甲刀，因为她发现卫子然有爱啃指甲的坏毛病。还有她的一张照片。

正要出门，母亲站在门口，表情沉重，说：“晓旭，今天你不能出去。”

韩晓旭愣了一下，说：“妈，我要去送同学。”

母亲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女儿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怎能猜不出她的心思，说：“你别以为我和你爸不知道，你和你班那个男同学谈恋爱，总之，今天你哪儿也不能去！”

韩晓旭知道瞒也瞒不住了，哀求的说：“妈，你让我去送送他，他今天要走了！”

母亲严肃说：“你看看你现在，妈也是过来人。你才多大啊，现在谈恋爱太早了！”

韩晓旭一句话不说，眼睛红了，看了看表，她怕迟到了，卫子然在那里等着她，她知道见不到她，卫子然会难过的。

父亲在一旁切着菜，这种事情他不便出来说，说：“来，晓旭，帮爸爸干点活儿。”

韩晓旭应了一声，帮着他爸，心急如焚，此刻她哪里还有心情做饭。

母亲缓和了一下语气，说：“晓旭啊，我和你爸都是为你好，那个男孩你了解吗？他的家庭你了解吗？我们可打听过了，他家和咱们可不是一路人，听说他爸有好几个老婆。你不要这种公子哥外表迷惑，他去上海上学正好，你们赶紧断了吧。”

韩晓旭此刻脑子里嗡嗡作响，母亲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见，耳朵里全是钟表秒针嘀嗒嘀嗒的声响。

她和卫子然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这么短，现在就分开了，没有得到父母的祝福，还要阻止她送他一程，这一别就是半年，又是焦急，又是委屈。

心想：“张文杰和李美霖都在北京，家里没有阻拦，两个人常常因为小小的拌嘴就闹分手。而我和子然，彼此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却要分开了。不行不行，我必须立刻奔向车站，不然子然会伤心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趁着出去倒垃圾的功夫，穿上衣服，拿起给卫子然准备的一袋子东西，快速开门跑了出去，门口拦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北京站。

只听见楼上窗户外母亲的喊叫：“这孩子，快回来！快回来！你…你注意安全！”

3.

卫子然来到北京站后，焦急地等着韩晓旭的到来，这是他们约好的。

司机拿着他的行李，说：“小然，快进站吧，别误了点。”

卫子然翘首以盼，失望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寻找韩晓旭的身影。

他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他为韩晓旭准备的礼物，一部白色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他发现韩晓旭的手机已经破旧不堪了。韩晓旭喜欢白色，他寻遍了北京大大小小的手机店。里面还放着一张照片，他们在北戴河的合影。

旅客已经开始上车了，卫子然和司机道别后，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进站台，等待着韩晓旭，距离开车还有短短几分钟。

火车即将开动最后几分钟，他看到韩晓旭了。

韩晓旭来到北京站后飞快地奔跑着，询问去往上海的列车送站通道，上气不接下气，脚一滑还摔了一跤，腿都磕破了，可是根本没有任何疼痛感。

纷乱的人群两个人目光相对，卫子然眼睛红了，飞快奔向韩晓旭，一把紧紧抱住了她：“你摔着了，疼吗？”声音有些哭腔，他极力克制，蹲下身抚摸着韩晓旭膝盖，腿上磕破了，有一些淤青，心疼万分。

韩晓旭“哇”的哭出来了，扶起他：“子然，子然，来不及了，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东西，你带好了！上车你再看！”说着抱住了他，眼泪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流。

火车已经鸣笛了，列车员焦急地说：“这位旅客，赶紧上车，列车马上要开了！”

卫子然将手机递给韩晓旭：“给你！”依依不舍的走上列车，列车缓缓的启动了。

回过头，看见韩晓旭的眼里全是泪水，委屈，不舍，留恋，顷刻之间，压抑的情感再也控制不住，两行眼泪也流了出来，男人的眼泪，最宝贵。

他喊道：“自己赶紧去买个创口贴，别发炎感染了！照顾好自己！”

列车就要启动了，韩晓旭摇着头，千言万语，根本来不及了，眼睛一秒都没有离开卫子然。

卫子然扭过头擦眼泪，把手掌贴在车窗上，用手比划着自己，又指了指韩晓旭，告诉她，“我爱你！”韩晓旭哭着跟泪人一样，也把手贴过去，隔着车窗，两只手重叠在一起。

火车离开展台，越开越快，韩晓旭追着，跑着，依依不舍地望着卫子然，卫子然离自己的视线越来越远，有一句她必须得说了，不说就来不及了。

她忽然大声喊道：“卫子然，我爱你！”

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只有这三个字。

爱这个字太沉重了，她一直觉得他们太小，不懂。同在一座城市不觉得如何，这次一别，茫茫人海，天各一方，何时再见？她才明白现在自己对卫子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那时候有一部热播的琼瑶电视剧，“情深深雨濛濛”，赵薇还没有褪去观众对她小燕子的印象，林心如依旧很温暖，还守着和苏有朋的约定，。

剧中有一首插播曲，“离别的车站”，歌词依旧是琼瑶阿姨填的：

“当你紧紧握着我的手，再三说着珍重珍重

当你深深看着我的眼，再三说着别送别送

当你走上离别的车站，我终于不停的呼唤呼唤

眼看你的车子越走越远，我的心一片凌乱凌乱

千言万语还来不及说，我的泪早已泛滥泛滥

从此我迷上了那个车站，多少次在那儿痴痴的看

离别的一幕总会重演，你几乎把手儿挥断挥断

何时列车能够把你带回，我在这儿痴痴的盼

你身在何方我不管不管，请为我保重千万千万”

韩晓旭那趴在房间里看“情深深雨濛濛”，每当响起这首歌时，心里全是委屈与思念，哭得稀里哗啦。那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后来，再大的事情都没有一滴眼泪了，也许是泪已经流干了，也许，青春本来就是苦涩的。

她和卫子然的相恋，注定离不开这个车站。上海至北京一千多公里，从北到南，每一座山峦，每一亩稻田，都是见证。

列车员微笑地看着卫子然，刚才的一幕他是见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伙子，能理解，谁都年轻过。这姑娘不错，快去自己座位坐下吧。”

列车循序加速，熟悉的同学，老师，校园，都离他越来越远，未知的未来，未知的大学生活。韩晓旭最后对他喊的那句话，是什么？他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