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咪咪
日前读宋乐天的《无尽绿》,讲江南风物,有个有趣的小细节,说到斗草,读着便忍不住微笑,想起大学时和露露斗草的故事来。
那时候我们住在湖滨,常常需要翻过山,顺着樱花大道去教五上课。午睡过后,姑娘们踢踏着慵懒的步子,沿着下沉花园的小径走,路旁一片片开满紫红色小花的酢浆草。
酢浆草的叶子是三片倒心形,像撑开的伞面,下面立着细细的茎,不开花的话和苜蓿的叶子很像,三五一从的随处生长,并不起眼,小时候我们也称之为三叶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传言说如果找到四叶三叶草,就能得到幸福,小时候下课后我们也常常趴在花坛里翻找,却至今没有收获。
露露说,在她们家那边,酢浆草叫做酸咪咪,因为叶子嚼起来是酸的。我一边问为什么有人会吃酢浆草的叶子,一边顺手摘了一片塞进嘴里,嚼了嚼,赶紧吐出来——
“哎,真酸!”
露露教我们斗草,一人采一支酢浆草,沿着草茎仔细剥下一缕筋脉,一直剥到叶子顶端,摘掉剩余的草茎,叶片就像连在一根细细的绿线上,我们各自提着绿色筋脉,用自己的叶子去勾住其他人的叶子,然后轻轻用力拉,先拉断了自然就是输了。斗草不仅需要找到一支韧性好的叶片,还需要一点巧劲,有时候,因为心急,我们反而是自己用力扯断了自己的草茎。不过也没什么输赢可讲,不过是一路嘻嘻哈哈的到教室里,懒散的开始下午的课。
樱花
珞珈山四时皆有景色,我们专业课业也闲散,所以一年四季总有赏玩草木的心情。
春天里最出名的当属樱花大道的樱花,然而我们自己却也没有看过几回。花期短暂,又负盛名,每年赏花的时节,校园处处都是人,颇有一点“卖油的娘子水梳头”的意思。不过我印象里还有两次很美的樱花,一次是花期将过,有一天晚上上完选修课,一个人回宿舍,下着细如牛毛的小雨。樱花大道的路灯洒了一地温黄的光,细雨营造出朦胧的氛围,樱花就在薄薄的纱幕中缓慢飘落,“短暂如一首诗,漫长如一个吻”当真是绚烂如春花,静美如秋叶。
还有一次是和露露、江江去珈园吃饭,路过校医院旁边,看到一树复瓣樱花,玫粉色的花瓣开得热热闹闹,树下落了一层厚厚的花瓣,颜色娇艳如初。那时候已经过了樱花大道的花期了,就算没有过,恐怕除了经常路过的学生和老师,也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一树花开,可是她们就这么肆意开着。我们在树下静静看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鸢尾
过了樱花的季节,就是梅园后小树林鸢尾盛开的季节了。梅园小树林不大,毗陵奥场,李四光先生的雕像深立于香樟树林之间,周围长满一片片鸢尾。叶子伸展如一把小扇子,一层一层的从山坡上铺下来。到初夏时节,鸢尾花次第开放,淡雅的蓝栖于青翠的绿中,仿佛一只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在这片树林里看书,困了就趴在石桌上小憩,午后的阳光穿过层层的香樟树叶,洒落一地细碎的清香。
有一年鸢尾花开的时节,我决定移栽一颗到宿舍。晚上下了课我和露露拿了铲子和塑料袋,穿过奥场直奔梅园小树林,耳旁是笛箫协会断断续续的练习曲。俄顷天空中突然扯过一道嘹亮的闪电,雷声随后而至。我们加快了挖掘速度,却也没有快过接踵而至的大雨。夜黑风高偷花窃草,也顾不得精挑细选,草草扯了几丛塞进塑料袋里,两人一路大笑跑回宿舍,竟有说不出的畅快。
后来这几丛鸢尾在我们宿舍安稳生长下来,只可惜再也没有开过花。
石蒜
少女时代谁没有听说过曼殊沙华或者的大名?这实在是个谜一样诡谲的名字,传说这是连接阴阳两界的花,花叶不相见,指引着幽冥之路。然而自从知道樱花大道旁的山坡上每到秋天开满山坡的就是它,这一切幻想都因为落到实处而破灭。
就好像那些都市里精致打扮的、叫Amanda或者Olivia的姑娘,回到家乡被称为王二妮、张丽丽一样,曼殊沙华也有个土土的学名,叫做石蒜。她身姿纤细而笔直,像悬空的毛笔,顶端开出一簇火红的花朵,当真是花叶不相见,“孤标傲世携谁隐”,这句诗用来问问石蒜倒是极好的,因为石蒜虽然成片盛开,彼此之间,确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我试过将她们摘下来插瓶,可是从樱花大道走到湖滨的这么几步路里,她们就迅速的有枯萎之意,吓得我再也不敢辣手摧花。
桂花
我最恨武汉的冬天,冷空气凝出湿漉漉的实体,从中间走过,能够拉出灰白的、粘稠的丝,细雨可以连绵不绝长达一个月。此外我比较恨武汉的春天和夏天,因为春天和冬天沆瀣一气不可分割。而夏天,漫长且燥热,像挥之不去的蝉鸣。
只有秋天最好,然而武汉的秋天太过短暂——每年大约只有短短的数周,天高远云舒淡。武大以樱花闻名于全国,不过相比樱花,我更喜欢学校的桂花。校中有一园以桂为名,秋分时节,正是桂花的香气若有似无拂过鼻尖的时候,仔细去闻,又好像捕捉不到。桂园有几株丹桂,盛放时节,点点橘红色花朵点缀在绿叶间,香气浓郁得化不开。
宿舍门口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树,到桂花开的时节,整栋楼都弥漫着香气。平时高大而不苟言笑的宿管阿姨,会在桂花树下倒着放一把伞,收集落下来的桂花。我问阿姨是不是要做桂花糖,阿姨说,包起来放在衣柜里。我看她眉尖眼角的笑意,分明像个少女。
银杏树和柿子
下沉花园是樱花大道下面的一个小花园,里面有六一惨案的纪念亭,旁边长着高大的银杏树,大约是建校之年所手植,如今自然是亭亭如盖的。
我以为银杏最美的时候不是“冠盖满京华”一般的一树金黄,而是纷纷而落的一地银杏叶,铺开厚厚的地毯。我和朋友在银杏堆里打滚,意外发现里头藏着几粒小小的红色果子,像是柿子,但是尺寸却跟圣女果差不多。抬起头看见银杏树间藏着的似是一棵柿子树,树上挂了些小灯笼一样的红果子。我随手从地上拈起一个剥开来,香甜的汁水流了一手,分明就是柿子味。朋友说,可能会有毒,叫我小心些。我是个不怕死的,剥皮吃了一个,好吃得不得了,比世面上买的柿子好多了。我们就坐在地上,树荫下避开暑热,一边聊天一边吃了一下午。
珞珈山的草木,细数起来还有很多,梅园操场到春天就飘毛的梧桐、枫园里三五散落的三角枫、结满枇杷的枇杷树、可以打结记梦的结香·······校园里的很多山也都留下过我们的足迹,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常常去爬山,搜寻长得好看的植物,挖回来种在水杯里。到大三的时候,宿舍里杯杯盘盘瓶瓶罐罐已经摆满了阳台,关于珞珈草木的记忆,也一直留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