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已是时过境迁。以为一生都没有理由再见,还是相见了。
深藏了多少年的话,都没有了重量,轻飘飘浮在空气里。
只是路过,想看看你,他说。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有瞬间的似曾相识的恍惚。
是吗。看到我了,又怎样了。她人淡如菊,轻轻一笑。
你依然美丽。
可是你已老了。
两个人笑着,那个年龄的含蓄优雅的笑。
慢慢的把那断了的岁月续上来。
早已经准备好矜持,不去动心底的止水。
棋逢对手,高手过招,两个人都是学经济的,谈话滴水不漏。
他和她,都是很多年的事情了。
他在年级上是公认的帅哥,对谁都是微笑尊重,一样的距离。放在今天就是一枚暖男。在班上很有人缘,传说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她从农村来。当城里的同学谈足球,谈时装时,她插不进一句话。
就连电视节目,她和他们看的都不一样,那时侯乡下没有安装闭路天线,收不到那么多台。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丑小鸭。
他对她好奇。
这个明眸皓齿,安安静静的女孩,她白衣玄裙,喜欢诗词,喜欢李商隐纳兰容若。
她就像刚从诗歌里走出来一样清澈。
有一次,教室只有他们,他在黑板写字,转身看着她笑。她也浅浅的笑。
晚自习后,她站在楼顶唱歌,他远远地听。
转眼到了毕业。
拿通知书那天,他碰见她,没来由说了几句专业不好学校不理想之类的话。她不知道怎么说话。
然后各奔东西。
分开了,反而滋生出一些勇气。
她查了他的学校的地址和邮编,给他写信。
一封信反反复复地斟酌,刻意平淡。
可写字的时候,不小心就有些许伤感和遗憾。只好重头再来。
清愁一番自遣,故人稀笑语……然后天南海北地侃。
离开了那个多雾而阴沉的小城,内心突然明朗。
可以笑可以闹可以醉,可以与人打成一片。
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早就是柔弱没有分量的林妹妹,只可以远观。她内心里是那样明晰。她不喜欢那样的自己。她开朗地和他谈社会,谈经济,谈音乐,偶尔还有几句英文,一副潇洒的样子。
他收到她的信。
读出了她的轻快中是些伤感的东西,尽管她在掩饰,还是流露出来了。
那他该怎么给她回信呢。他从来没体会过伤感。虽然他能欣赏文学作品里的各种悲伤。
他的人生太顺了,无法回应她的感受。
思考了两天,他给她回信,给她说学校里的趣事,和她谈他刚看的《平凡的世界》,他说这部书太伤感了,还是不看得好。
第一次得到他的信,欣喜莫名。
反复地读他的信,读得仔细,连标点符号都研究过了。
他文字带一点古白话,简洁明快,看不出内心的波澜。
他说,《平凡的世界》太伤感,还是不要看得好。
她哭笑不得。觉得他像《人生》里的顾养民,阳光简单,心里一点事都没有。
就这样书信往来,过节了,他也知道给她寄一张贺卡,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孩子。
她从不给他寄贺卡。有一次,给他寄了几朵蓝色勿忘我,还寄过一片芦苇花。
渐渐地,她明白了自己喜欢的,是一个自造的完美的他,而不是现实中的那个他。
他也明白了她是他心中的镜花水月,触不到真实,走不到她心里去。
在那个美好的时节,他和她,只是爱上了爱情。
冬天回家。她回到小城,熟悉而陌生的城市。走在街道上,总有一转弯就可以遇见他的感觉。可是没有遇见。
信就越来越疏淡。原来彼此可以谈的是那么地少。
都有着厚厚的壳,像蚌一样,轻轻一触就缩回去了。谁也不会再热烈一点。
听徐小凤的歌,如果有一天与你重相逢。会有遐思迩想。
生活越来越忙碌,思想的空间越来越小。
过去的事情全禁不起推敲,但她白衣玄裙明眸皓齿永远定格在他心里。
竟然再见了。在这彼此成熟,风华鼎盛的时候。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候,相逢最好。
从来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转身走的时候,轻轻回望,浅笑盈盈的四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