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近似于爱》的作者米果,描述过这种感觉:
“每一种美好的滋味都来自于美好的心意,放进嘴里,人就会微笑。它像世间所有的好东西,像夏日里傍晚的微风,让人轻轻飘荡的音乐,近似于爱。每一次相逢,就像找到了一份爱。”
像唐诗一样旅行
02 干大事
和西藏转山的独自之旅不同,此行我的身边多了一位搭档,浙江东阳人小李子。
小李子的本名,与甘肃陇南的一种古酒不谋而合,确也神奇。这酒因南宋名将吴玠在仙人关大败金人后,用金兵头盔盛当地徽酒畅饮,故称“金徽”。
小李子是个古怪而有趣的90后。小我六岁,却习惯以上帝视角和我辩论哲学问题。但他又说自己喜欢女人和钱,所以实际生活里总放不下一些世俗的情趣。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修行式旅行,我当时告诉他,或许可以寻得心中烦忧的答案。
因此他提前两个月就斥巨资买好了登山徒步的背包。到货那天,没拆吊牌背着包,在办公室走道上孤傲地小跑,现在想来仍觉搞笑。
小李子还挑了一顶考究的宽檐帽,远看西部牛仔,近看科考专家。独特的审美,一开始我还不太适应。
然而,落地兰州他才醒觉,我事先承诺的妹子跳了票,每天还得对着我这话唠。他的表情,很快就与我对峙,变成了呆懵。
为了让他重振旗鼓,我语重心长对他说:旅行,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妹子的爱会遇见的,在这之前,且行且珍惜,别辜负了一路的美食。
“哥,带你干大事!”
所谓的“干大事”,当然是吃。告子曾经曰过:“食色性也。”而如今又流行将吃与爱相提并论,可见在人心中,吃绝对不是小事。
于是在兰州的两天,我们连干了几票大事。
吃吃吃,有诗为证:
明月当空照,烤肉对我笑。
吃货双起舞,馋狗你别叫。
心事谁人晓,赶紧加酱料。
收兵洗完澡,惊觉还没饱!
而都不用猜,酒店下榻后的第一顿,便是兰州牛肉拉面,我们吃了当地人每天消耗的一百万碗牛肉面的其中两碗。
正宗从视觉就能明辨。清透的汤汁,红艳的辣油,碧绿的香菜,引得你挑起肉片下黄亮的毛细面条。
吸溜吸溜……
劲道,是面师刚柔并济的抻拉和回扣,是面条摔在案板上振起的万千粉粒。
《舌尖上的中国》说兰州的早晨是从清真面馆里的这碗牛肉面开始的,我觉得很合理。
热气下的滚烫肉汤,刺激地唤醒着迷糊的味蕾,逼得舌头战战兢兢,一夜的睡意都会被这柔韧的面条冲散在唇齿之间。
清袁枚《随园食单》里写道:“凡一物烹成,必需辅佐。要使清者配清,浓者配浓,柔者配柔,刚者配刚,方有和合之妙。”
兰州牛肉面清鲜肉汤和平淡细面的组合,就是“和合之妙”。
一般以为,牛肉面来源于回族人马保子的热锅子面。其实它的创始人是清朝嘉庆年间的一名太学生,陈维精。
这位读书人可是“食圣”,他全家都是吃货,精于制汤,注重用汤。
陈维精以汤为百鲜之源,清浊分明,取清鲜用于制作清汤牛肉面。他又精通中医药理,所以在牛肉面里加入了祛痰清热的萝卜。
兰州牛肉面的秘方,就是陈维精当年的一首诗,他将牛肉面的23种调料全部藏在了诗里,留给了子孙。
所以一碗清汤牛肉面,已经足以让人不虚此行。
但是,我更喜欢的当地早餐,却是隐于市的老字号“杜记甜食”的“灰豆子”,兰州早晨的第二种打开方式。
用麻色豌豆、红枣、白糖,以及从植物提炼而成的蓬灰食用碱,熬煮四小时而成。灰豆子当真是饱满如龙眼,入口绵软,温温得不烫不粘。枣香含在豆质里,甜淡调和苦涩,颇有中庸的哲理。
好吃得不想结账,好吃得感觉自己是贵妃。
日食一碗灰豆子,不辞长作河西人。
如果还吃不饱,没关系。小巷子里的马三洋芋片,和一罐胡萝卜素饮料,也够再战一轮。
老板说这可是他们那女学生最爱的小食。重口对着清口,难道是兰州初恋的味道?
即便第三天到了武威,我和小李子也没有停下干大事的节奏。
一早醒来,“武功军威”之城的“三套车”,就列阵在前,战意不凡。
一碗凉州行面,一碟卤肉,一杯冰糖圆枣茯茶,我们也绝没想到,此时正经历着当年左宗棠一样的行迹。
相传清代左宗棠平叛新疆时,途径凉州,人马俱乏,一位神厨用秘制卤肉和祁连山十八味名贵药材入味的营养茶,配以凉州的行面,献给了左宗棠。
左宗棠大喜,曰:此乃我军“三套车”也,缺一不可。于是用它犒劳三军,随后百战百胜。
旅行不正如征战吗?
火车、汽车、自己的双脚,就是我们的三套车,诠释着旅行的质感!
火车似行面,车厢的连接如面条的宽窄,在卤汤的山河里逶迤。窗外的风景看进心里,黄花、蒜苔和洋芋粉的鲜爽泛起嘴里,五味俱陈。
汽车像卤肉,不快也不慢,品着香而不冲,肥而不腻。颠簸得带感,有着悠久的秘制内涵。
至于双脚的徒步,完全就是茯茶的清甜。远方的停云,带着茶香。身体肌肉的协作,给精神注入了桂圆和枸杞的养分。不小心踩到的硌脚碎石,我们将它像红枣的硬核,快意地吐掉!
歪头把见不到尾的宽面送进大嘴时,我用余光看了一眼小李子。
他已然清光了行面,像老者一样品鉴着茯茶。看来行程的疲乏,消解得刚好。
当天寻访完雷台汉墓,我们便在路边,就近截了一辆客运汽车,去了山丹。
本来只想见识一下军马场,却又误入了炒肉的艺术世界。这和一位十六岁的山丹少年有关。
“你们是来干嘛的?”少年估计是因为我的迷彩军衣和小李子的科考帽,很好奇我们的身份。
路上无趣,本想一本正经地扯淡,说是来盗墓的。对着少年天真无邪的眼,我又说不出口。
“旅行的,军马场你知道怎么走吗?”
小李子实际,三两下就把第二天往返一场的路线和班车都问了明白。
让人吃惊的是,少年虽小,却随叔叔做了旅游向导,去过了甘肃和西藏许多地方。聊到西藏时,我俩眉飞色舞,很快就熟了。
这让我想起在兰州夜市遇见的大叔,年轻时就已游历过大江南北。当时为了听他说故事,还请他同席吃肉,敬了金徽酒。
这或许是河西走廊人骨子里的胸襟,开阔而健谈。因为他们的历史角色,正是沟通文化的交流啊。
但少年的热情过头,还一个劲介绍住处,我开始怀疑他在拉客。
后来就变成了我和小李子的博弈。小李子搭话,我就假睡。我说了一句,小李子就马上装死,帽子遮脸。
最后我和小李子不约而同,看向了窗外,佯装沉思。
一下安静了……
可是少年在自己座位上,每五分钟看我们一眼,最后还是转了过来。
“炒拨拉,你们知道吗?”
“吃的?”
“只有我们山丹最正宗!一种在大铁板上猛火爆炒羊肉的小吃。味道最好的,你得晚上在街边才能吃到!”
下车后,少年领我们到了旅店,然后自乐地告别离去。我才反应过来,他是真的质朴,全无套路!
我们开始坚信炒拨拉不会是凡物。放下行李,穿着拖鞋就压起了马路。
运气不错,不远处的十字路口,见到了一块巨大的铁板。简陋得风吹即崩的棚子里,已经围坐了七八个大汉。
屁股尚未粘上凳子,一阵热浪就骤然袭来。不时窜出的火焰明耀晃眼,好似太上老君的炼丹之火!
老板是位五十多岁的阿姨,一人撑起一个摊,坐于对面,用慈祥的眼神望着我们。
“小伙子,你们要吃什么?”
“有什么吃什么。”
“羊心羊肝羊肺羊肚羊肠……”
“一起来吧!”
只见阿姨向旺火里又添了一些煤炭,随后将切好的大量羊肉,熟稔而均匀地铺在了铁铸鏊子上。
羊块一碰上炙热的铁板,就哔啦哔啦地响,油滴从肉质里渗透出来,溅起在空气里。
阿姨看准火候,一个翻炒,不安分的火苗攀住溅落的油滴就扶摇直上,一瞬间烧腾出了洪荒之力。
烟熏火燎的阵势,却没有打乱阿姨的心神。她只轻轻一抓,信手一撒,以葱花和蒜苗就熄灭了嚣张的猛火。
爆炒的招式,是向外一拨,再向内一拉,拨出七分力,拉回八分力。铁鏊子的一片天地,便是炒拨拉的太极之道。
最后阿姨将热乎乎的美味往边上一推,可以吃了!
羊肝在舌尖烫得直跳,羊心在咀嚼中表达着态度,微辣可口,美得都傻乎乎笑了出来!
《美食近似于爱》的作者米果,描述过这种感觉:
“每一种美好的滋味都来自于美好的心意,放进嘴里,人就会微笑。它像世间所有的好东西,像夏日里傍晚的微风,让人轻轻飘荡的音乐,近似于爱。每一次相逢,就像找到了一份爱。”
它是世界共通的一种语言,让不同国家和信仰的人们相聚相通,理解彼此的文化和信念,用最柔和的方式包容存在的差异。
觉得自己真的干了一件大事,因为我在连通“世界之魂”,并试图表达它,让更多的人可以体悟到。
小李子不知何时,和身边的人打成了一片。
从重庆来旅行的几位大哥,回忆着山丹草原牧草的长势。靠卖花赚着小钱的打工阿弟,说要请我们喝啤酒。而稍作休息的阿姨,则依然看着我们这些外地人在笑。
我站起身给他们拍了张照,这画面实在是人间的诗,任何颜色都可以唱出美丽的歌。
夜凉了,我拉了凳子,一人坐在路边看车流变稀,灯火渐昏。
是自由的感觉!
“幸福是做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注定要做的事,幸福是你所从事的事业和你这个人的本性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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