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罗馨头一次到东区的行政审批大厅办理业务。在手机搜索的地图上,她看到了一个熟悉路名,正是他单位旁边的那条。
反复确认后,罗馨的心狂跳了一阵。她仔细的看着手机屏幕,仿佛地图的二维线框里,布满了他工作和生活的痕迹。
到了地方,罗馨站在大厅门口向南望,果然看见了他单位的那栋大楼,与这厅相距千米有余而已。
罗馨因此萌生的一丝亲切感,将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削减了大半。业务得以顺利完成,罗馨打算赶赴下一个办事地点。这次搜到的公交路线显示,较快的在南边的一个站牌那里。
而这个站牌好巧不巧的就在他单位的后面。她再次反复确认,既定的事实让她越来越不平静。
一段千米有余的路上,他的单位总在罗馨的视线范围内。
她每走几步都要抬头看一眼,想到他就在不远处的那栋建筑里,心就会不自觉的跟着这思绪颤动一下。
走到一半的时候,眼前的遮挡物少了许多。罗馨可以清晰的看到大楼的侧面,朝向马路的那道空荡荡的玻璃墙,曾经见证过他们的遥相望。
罗馨记得,那天她穿了白裙子,可就算白色反射掉了所有的光线,也依然抵御不了热烈的阳光。
这热烈又似乎像极了他们看对方的眼神。尽管他们一个在人行道的绿茵下,一个在楼层之上隔着玻璃墙,距离早已超越了人类确认眼神的极限,也毫不影响。
也许他们在彼此的印象里,已然化作了一个特殊的符号,只要看到即可领会全部深意,并全身心的予以回应。
有美好的事物作伴,就算那美好是回忆里的,也能让独步行走变得不再枯燥。罗馨只觉得很快到达了站牌。核对过站名,余下的就是等待。
罗馨向公交驶来的方向张望,收回目光时,特意扫视了一遍他单位的围墙。那里除了高出墙头的枝丫,风吹过时三摇两晃之外,再找不到任何动态的迹象。
罗馨忽而莫名的焦躁起来,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但还没有来得及追究原由,焦躁竟来得愈加猛烈了。以至于她频繁的张望,频繁的查看公交所在的站点,直至绿皮车厢到站,她匆忙踏上逃野似的离开。
罗馨抓紧车上的扶手,背对围墙,不敢再多看一眼。逐渐平静的情绪让思绪清晰起来。也许是因为嫉妒吧,罗馨觉得自己在嫉妒围墙里的一草一木,嫉妒那时的自己。嫉妒他们总有机会看到他,感受他的气息。
路边花坛里的草木,从窗外一闪即逝。罗馨鼓起勇气回头看时,一片陌生,围墙早已远远的留在了原地。她忽然觉得相比之下,她更想成为围墙里的一片叶子,长在一处安全的枝丫上,任风吹雨打毅然不凋零,偶尔和他打个照面就好。
自贸区的开放,增加了罗馨去东区的频率。她成了115路和43路的常客。
每次接到自贸的业务,罗馨都好生欢喜。因为乘坐的公交会从他单位经过,再有两站即到达自贸。
起初,在自贸办业务耗时较长,往往从上午七点到下午三点之间。在罗馨看来,这意味着有小半天的时间,只与他相距两站路的距离。
午饭时候,走出大厅,向西北方向稍一抬眼,清晰可见他单位的上半截楼身,其余的被众物遮挡,簇拥着一般,甚是好看。
她心里明白,建筑物当然会在原地,不会凭空游走,但每每看到它在,还是会感到由衷的踏实。
回公司时候,公交会从他单位门前经过,铁栅栏围起的院落跃然眼前。不论坐着还是站着,罗馨总会在视野比较开阔的车窗旁边,假装若无其事的看风景,实则仔细的看那院落的细节,重在找寻他的身影。可惜,每次短短的几秒钟从未达成夙愿。
慢慢的罗馨发现,这些情绪居然与那次焦躁的是相背离的。
她将两种情境做了对比,相同之处在于都路过了他的单位,不同的只有距离和停留的时间。
这让罗馨联想到了一组物件,埋在地下的雷和它的探测器。虽然这组物件出现在情感里,显得那么突兀,但想到,探测器在雷的远处平静非常,近处自然嘀嘀作响,声音急促的近乎发狂,倒也觉得这联想合乎情理。
对应起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在她的印象里竟化作了一颗雷的形象,而罗馨自己就是他的探测器。
也许是因为他毫无预兆的离开吧,罗馨回想了很久,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不管事实如何,在她看来,他终究是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质疑,无助,愤怒……一时间多种情绪杂糅,而无处释放。时间久了,它们统统被安置在了他、以及与他相关的事物身上。每每靠近,罗馨那颗被伤害过的心,都会有所感应。
而所谓的毫无预兆,真的就像罗馨认为的毫无预兆吗?
在她最难熬的那段时间里,反复的看着《失恋33天》,里面有一段女主和一位老太太的对话。
“他在跑之前,你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我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那不可能的,你也活得太马虎了。”
罗馨试着顺着这个思路回想,如果是活得太马虎,那他的离开可能是有预兆的,不然自己怎么会频频被激怒呢。
也许激怒她的事由,就是他无意间流露出的预兆,她感受到了,只是她选择怒气冲冲的攻击他。
现在,她已经记不清那些事由,但依然清晰的记得自己心中煽动怒气的那个执念:为什么这次对我这样,同样的事情,这次的做法不同了,不如以前那么好了,是不是代表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
其实这个执念到这里还算是对的,这是对他做法的主观感受,他的做法确实有所不同,他的心里也确实生出了点儿不耐烦了。
但接下来的执念才是错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她没有耐下心来表达自己的在意和喜欢,以慢慢恢复他的喜欢,而是直接苛求他将喜欢迅速恢复满格。
现在看来,这种做法有点像给濒危的情感注射兴奋剂,或者强心针,早已有了既定的后果。罗馨忍不住责问自己,她对他满格的喜欢又体现在了哪里。
罗馨不禁叹息,如果他的不回头,对自己是一种急性伤害,那么自己对他的伤害就是慢性的。如此看来,她在他那里的形象,或许早已变换成了一颗雷,而他作为这雷的探测器,为了不心生焦躁,只能远离。
而今就算明白了这其中的因果,罗馨依然不敢在他近处长时间停留。远远看着,或者随着车速路过就好。
可能会希望公交慢些,好看看那院子里会不会有他的身影。就算没有,也能随即作罢,不会想念,也不刻意留恋,至于其它的似乎已经提不起力气再去追究了。
看来他们实实在在的各怀了心伤,终究无法靠近了。如果流星,是与星球的空气摩擦后,长出火焰和尾巴的陨石,那么罗馨注定是一块不会发光的石头,与他化身的星球保有一定的距离,路过他毫无知觉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