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异乡人眼里,总要给一座来不及爱的城取上一个特殊的名号才算没白来,明明盘踞长江的大城市有重庆、南京、上海,偏偏让“江城”这大众化的名号冷不丁地落在了人武汉头上。
关于“江城”这名号,说实在话人家“山城”——重庆火锅英雄不太稀罕,“六朝古都”南京——一方百姓生活的帝王宅也瞧不太上,难道“中国大腕”、“国际大都市”上海也用得着来争宠?于是大家推推搡搡就让给了武汉。您可别小瞧了武汉,人实在没什么特点,但又会让你爱她爱得深切。
我有该死的古城情结,所以能死心塌地地爱着那娉婷袅袅、摄人心魄的丽江老婆,又要将魂牵梦绕的小情人凤凰拥入怀中,如今也对江城武汉的洋小姐气质把控不住。我就好比那人皆怒之、妒之、恨之的风流浪子,处处留情,可我能说上一万句别人说不了的情话,惹得她们能为我脸红、使她们微笑、为我掉过头来,使她们背过脸去。
如果说古城是虚无缥缈的水墨印迹,那武汉可是一张泛黄写实的黑白照片,大抵是因着她的淑女式、复古式,她在那婷婷的站着像一个懂规矩、高傲气的洋小姐,她能使你着迷,离不了她,可她也从不留你,让你自尊心受挫,让你得不到而火急火燎。你定是不够了解她,你可知她的傲气里藏着她身份是如何尊贵?脾气秉性藏着几分知书达礼?对于武汉这女子的深厚情结,终究始于一个法语单词Déjà-vu似曾相识,更始于一句英文“I had a crush on her”我曾经短暂、热烈地爱过她,大概跟古诗“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也脱不了干系。
我晓得你们是在历史书本上见过她的,洋务运动时期张之洞的汉阳铁厂让你为之拍手叫好;辛亥革命时期1911年10月10号的武昌起义让你为之大呼痛快;我还知道南京大屠杀那年蒋介石下令让全军逃到汉口。她为国效力有功,接纳逃兵有过,可你不得不承认武汉的确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厚重的历史文化背景使她成为一位成熟、摩登的时代女性。
武汉有三镇——武昌、汉口、汉阳,可在过去的地界里,武昌只不过是武汉的一个乡镇,真正的大城市、大繁华都在汉口。
初夏的天气时常下雨,雨刚停汉口的街成了河,水波里倒影这一盏街灯,亮着昏黄的光,有电车驶过、慢悠悠的,“哐当哐当”卷起的白浪被裁成了小姐鱼尾裙上优雅的摆。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楚河汉街的一家法国餐厅门口,她坐在车里头,逆着光,她梳着顶高贵的发髻,穿了一条黑色丝绒的长旗袍,金色线条勾勒旗袍上的花样,逆光下的侧颜上没有五官。遇见她,我的心情同张爱玲笔下的“汝良”一般,仿佛她是我在书本上经常画的一条线,从额头到下巴,像极了一个面孔,仿佛遇见的人便是属于我的,这个柔美的女子是像是被我创造出来的人,熟悉得像一张前世想画而未完成的画。
餐厅的灯光很暗显得有罗曼蒂克的氛围,餐厅中央有舞池,古典留声机在放电影明星周旋的新歌《长相思》,歌词句句让她动情,有绅士邀她跳舞,她优雅地伸出纤细的手应了邀,男人附在她耳边轻声告诉她:“今夜月色真美。”
“我今天戴的耳饰、穿的旗袍难看了。”她低首一笑,笑进了男人的心里。
“不,是难舍了。”男人吻了她柔嫩的手。
“春风一夜长相思,长相思,轩曲深切向君诉,向君诉,尽教相思乱如雨,乱如雨,莫管世情轻似絮……”句句缭绕着红酒的奇香,泛黄的年代感蕴藏着浪漫的光彩。
若是有闲情你就花上两块钱去买张船票,从汉口武汉关码头渡江去武昌司门口,在船头保准你能见到这样一个柔情、朴素的女子,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青梅酒味,又涩涩的、可也怪好闻的,她推着一辆米白色女式自行车,框里有一把蓝白格子的遮阳伞,她披着发悠悠地站在船头吹和暖的江风。下午三点,水雾依然蒙蒙的屯在开阔的江面上,一艘破旧的货轮停在江边上芦苇丛旁,天与水自成一色,春日里的景色在江面上是忧郁的淡蓝色的。此时你定会想起一首关于春天的小诗:
春天的酒如果没来得及喝掉
就该洒在泥土里
不能灌醉你
灌醉一朵小花也好哇
下了船,她会走过司门口熙攘的闹市,看有人从户部巷端来一碗冒热气的热干面,路过一所武昌实验中学,“惟楚有材”四个大字让你心生赞叹,到了昙华林,你会不由自主地走进一条街道——粮食街,里面的世界定让你欢喜得不行。
猫咖、斑马大街图书馆、“一花一世界”画室、徐刀刀和他的鲜花饼……所有游客像看景点一样看店老板家的店名和装修,在这里永远不给你歇脚休息的机会,这里会让你真正明白一句话:“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扇破旧的红漆木门,小屋中央有一方小小的石磨,一小木窗口探出老板的脑袋,问你吃点什么?屋里有些暗,小窗里头才有一盏灯……
三毛说:“一向喜欢手工,慢慢细细地做,总给人一份岁月悠长,漫无止境的安全与稳当”,她和所有心怀“诗与远方”的她们一样身居闹市,却在内心修篱种菊,她撑着伞在一方长椅旁拐了弯就算是到“家”了,是一个小小的店面,往里头探,一个小柜子上满满当当的小瓶装着手工酿制的青梅酒让你恍然大悟。
对于武汉这张黑白照片,我有的只是似曾相识的熟悉感,知道她的百媚千娇、知道她的清新淡雅、知道她的小资情怀,我爱她,如同爱了她的千姿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