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云秋如遭雷击。
她不相信,那个温暖的快将她融化的海华会背叛她。
可现实比想像的还残酷,它让之前还沉浸在无边幸福中的云秋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在重庆城西的一座宽大的宅子里,云秋见到了她三个月来日思夜想的海华。
可海华已经不再是三个月前对她始终温情脉脉的男人。
他已经变成了魔鬼!
他不但立即承认自己另觅新欢的事实,而且残忍地告诉云秋,新欢其实是正室,他们早已成婚在先,云秋才是外室。
云秋哭着问:“既然良缘早缔,为何还要娶我?”
海华的眼神一如当年在云秋初次婚礼上时锋利如刀。
他狠狠地看着云秋说:为什么要娶你?报复!知道吗,是报复!我娶你就是为了将来休你,我要在你人老珠黄时休你,我要让你老无可依,我要让你孤独终老!
云秋不死心地说:“你骗我,这几年你那么疼我爱我,还有,你说过不管我走多远,你都会在原地等我!”
海华鄙视地看着她说:“爱你,你真当我是傻子!我对你的爱早就随着你的无耻背叛而彻底泯灭,这些年来,我对你只有恨!没有爱!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你今天好好体会从云端直接掉到地下的感觉,这感觉当年曾经让我痛不欲生,你知道吗?”
云秋幽幽地说:“你不做指引我回家的灯了,你真的要让我在黑暗中摸索一辈子?”
海华桀桀地笑了起来:“对,我就是要你在黑暗中孤独终老,你这样的残花败柳,却还天真的以为我会傻到对你痴心一片,呵呵,真是白日做梦,荒唐至极!”
看着哭花了妆容的云秋,海华继续轻蔑地说:“你当初就说过,如你负我,就让老天罚你孤独终老,现在该是你受到惩罚的时候了。不过看在你跟了我十年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条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正式纳你入门做我的侍妾,只是不知道你这名门闺秀能否伏低做小呢?”
看着满脸狠毒且鄙夷的海华,云秋真正体会到了从云端直接掉到地下的感觉,那种痛,彻骨透心!
2
时间回到12年前,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内忧外患。
可任何时代,总有爱情的缠绵悱恻。
那时的云秋,流光溢彩,华贵雍容。
那时的海华,满腹诗书,玉树临风。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时的他们,唯一的梦想就是携子之手,与子共老。
可梦想毕竟是梦想,照进现实的不仅有阳光,还有如剑一样的世俗眼神。
就在云秋欲以身相许,与海华共度一生的时候,海华却意外地选择了退却。
云秋抛下大家闺秀的脸面,不管不顾地找到海华质问:“为什么不要我?”
海华深低着头说:“门不当,户不对,我配不上你。”
云秋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海华是江南乡绅庶出,云秋是名门嫡出千金,在世俗的眼光中,他们确实不相匹配。
但她不在意,她心中的海华才貌双全,对她情真意切。
她心里只有海华,曾经沧海,舍此再无旁顾。
她抱着海华深情地说:“那又如何,你我皆非俗人,又何必在意世俗眼光,反正我今生非你不嫁。”
海华轻轻地推开云秋,低沉地说:“你我确非俗人,可却活在俗世,你不在意,难道你的家人也不在意?”
云秋抬起头望着海华的双眼,坚定地说:“我的父母素来疼我爱我,我相信即使他们知道你的出身,也一定会成全我的幸福,反正我必不负你,如我负你,就让老天罚我此生孤独终老,也请你千万不要负我!”
海华看着云秋坚定的眼神,不由得眼眶发红,重重点了点头。
云秋央求海华在婚前不要告诉自己父母真实出身,她相信父母今后一定会明白她的苦衷,她更相信历来爱她如掌上明珠的父母一定会如她心愿。
可云秋确实还是低估了父母的能量和世俗的阻力!
父母不久即打听到海华的真实出身,无论云秋怎么闹,怎么求,父母始终不肯接纳海华,在他们心中,自己才貌双全的女儿和高贵的门第均不是出身低微的海华和其家庭所能匹配,他们无法面对世俗的嘲弄,所以固执的要求云秋放弃海华,另择佳婿。
伤心之下,倔强的云秋抱着决绝的心,准备逃离家庭。 可母亲更加决绝,就在云秋收拾好随身物品悄悄推开家门的时刻,母亲从二楼纵身一跳,摔在了她的面前。
云秋抱着痛疼难忍却又眼神坚定决绝的母亲,心碎了一地。
她托人带话给海华,只道有负君恩,望来生能做牛做马报答。
三个月后,心死的云秋按父母之命嫁给了市长儿子,婚礼办得隆重风光,本市头面人物悉数到场。
泪眼模糊中,云秋意外看到了婚礼现场某个角落的海华,眼神锋利如刀。
3
那时的中国,城头变幻大王旗。
结婚仅两年,市长所属派系战败,举家仓皇逃往香港。
云秋早就心如止水,虽严守妇道,却终日难见笑容,丈夫本就是花心之人,借口云秋冷淡无趣,婚后不久即陆续置办妾室。
出逃之日,丈夫嫌云秋累赘,无意带她同往,云秋本亦无心与妾室争宠,于是一拍即合,丈夫休书一封,云秋重获自由。
再回娘家,云秋已恍如隔世。
年迈的父母终是怜惜女儿,于生活处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亦不免终日惆怅,总怕来日自己离世,女儿将会无立锥之地,于是想乘云秋尚年青貌美,重许一个如意人家。
云秋宁死不从,只道待父母百年之后即削发修行,从此与万丈红尘再无半点瓜葛。
见证过两年来云秋痛苦经历的父母不敢再错一次,只能由着云秋性子。
天高云淡,鸿来雁往,日子在平淡中倏忽而过。
宁静的日子再被打破。 海华得知云秋恢复单身,马上托人上门提亲。
云秋请来人转告海华,自己残花败柳之身,已配不上他清白之躯,此生注定孤独终老,只愿他另觅佳人,过一段完美人生。
人后云秋珠泪纵横,肝肠寸断!海华始终占据她心里最大最明亮的位置,睁眼闭眼都是他的身影和笑容。
海华坚决不放弃,日日上门哀求云秋父母。
他说,不管云秋曾经去过何处,可她始终在他心里,片刻不曾离开,他愿意用自己最真诚的心等待云秋归来,今生必不离不弃!
父母大为感动,深悔自己原来被世俗蒙蔽了眼,让云秋深受生离之痛,为了女儿后半生的幸福,二老转过头来苦劝云秋。
三个月后,云秋梅开二度,与海华喜结良缘。
结婚后,海华开始投笔从商,与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明皓合伙经营一家钱庄。
无论如何忙,海华每天都会抽出时间陪伴云秋,两人一同看流云飞渡,观花开花落。
两年后,儿子云海出生;四年后,女儿秋华也来到人世。
两情相悦,琴瑟和鸣,儿女绕膝,共享天伦,云秋的日子过得幸福又充实。
她曾认真地问海华:“我曾伤你那么深,你为什么还是如此地疼我爱我,对我不离不弃?”
海华摸着云秋的头笑着回答:“傻女子,世上岐路万千,每个人都难免迷路,你也只不过是在黑暗中走岔了路,我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悬在天空中的一盏明灯,即使天空再黑暗,它也会随时指引你回家的路,相信我,无论你走得多远,我都会在原地等你。”
依偎在海华的怀里,云秋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云秋没有想到,晴天也会有霹雳,幸福就像个肥皂泡一样,阳光下虽然五彩斑斓,却随时会瞬间破灭。
4
城西别后,云秋如海华所愿,从云端跌入深渊,一颗心始终如重庆的天,浓雾深锁。
几日后,云秋接到海华休书,心碎之下,她只想把一双儿女交还海华,然后找一所寺庙削发皈依,从此念经礼佛,了却余生。
可带着一双儿女再次来到城西,却发现已人去楼空。
她知道海华恨她,可没想到能恨到抛弃自己亲生骨肉的地步!
回到家中,云秋望着尚不知世事的儿女,心如刀割。
现在她终于发现海华有多了解她,他早知道她伤心之下,一定会远离红尘,独自舔伤。
现在她也终于发现海华有多恨她,他知道她的死穴所在,他故意留下一双儿女,就是为了让她继续狼狈地生活在这个万丈红尘,让人嘲笑和讥讽!
云秋欲哭无泪,求告无门。
父母已于两年前相继离开人间,乱世之中,家道本已中落,而父亲去世之后,家中更失顶梁柱。
唯一的哥哥虽然怜惜她,可以他的能力,照顾自己一大家人已是自顾不瑕,更别说能助她一臂之力。
更何况,家中还有一个浅薄势利的大嫂!
一次云秋外出,将儿女送回哥哥家暂时照看。
隔天去接他们时,两兄妹抱着她痛哭流涕,说今后再也不去舅舅家,舅妈不但不给他们饭吃,还骂他们是白眼狼崽、是私生孽子!
云秋大恸,父母去世以后,云秋对歌嫂百般照顾,可如今她一落魄,嫂子却翻脸如斯!
她转身回去,欲找歌嫂要一公道,可当她看见红着双眼、悲哀无奈的哥哥,却如同气球遇针,一泄到底。
不久,云秋的叔叔起房上梁,按照当地风俗,她须送一块贺匾,可她实在手头拮据,于是求哥哥偷偷买了一块送去,大嫂知道后,百般吵闹,不顾情面的从叔叔家要了回去,事后哥哥也只能流泪叹气埋怨自己无能,云秋又气又悲,爬在父母坟前大哭一场。
亲戚朋友因为她二次被休,早已视她为不祥之人,事发之后,再无人主动上门探望,避之犹恐不及,更遑论帮助和关爱。
可生活总要继续,为了一双年幼的儿女,云秋只能忍辱偷生,在不断典当和变卖家产的同时,云秋走出家门,四处找工作贴补家用。
终于,云秋在一富裕人家找到一份教小孩弹琴的工作。
收入微博,但节衣缩食下日子总算能勉强过下去。 只是可怜了两个幼小的人儿。
一天,辛苦了一整日的云秋回到家,却发现女儿坐在门口独自伸长脖子抽泣着等她,等抱着女儿冲进家门,云秋发现海华的手脚已经布满水泡。
原来,无人照看的小兄妹俩在倒热水时不慎打翻热水瓶,云海为保护妹妹,一把推开了她,而自己却被烫得浑身是伤。
抱着受伤的云海,云秋心里在暗暗流血!
5
老天不总是只会关门,他还会重新打开一扇窗!
就在云秋辞去教琴的工作,继续靠变卖家产度日的时候,她发现这世界不只剩凉情寡薄,原来也还有真情真义。
明皓在云秋正准备变卖房产时适时出现。
他劝走买家,转身对云秋说:“卖了房子你们住那里啊?”
云秋苦笑着说:“租间小房子住,生活还要继续,总不能在这间宅子里等着饿死吧!”
明皓皱着眉头说:“云海和秋华慢慢就大了,他们要学习,要生活,现在物价飞涨,你卖房的钱又能支撑多久,钱用完了你又能怎么办?”
云秋幽幽地说:“这是没办法的办法,等他们再大点,可以照顾自己,我就出去工作,浆洗缝补,教琴教画,我什么都可以干,再难我也会把他们兄妹俩拉扯大。”
“不行,你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不能再去低眉顺眼的看人家眼色讨生活。”明皓坚定的说。
云秋低下头避开明皓的眼睛,用手轻轻拭了下眼角的泪水:“大家闺秀?那已是隔世之事,我现在一个落魄之人,管不了那么多,再说,世间大多数人不就是这么低眉顺眼的看人家眼色过来的吗,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不能承受。”
明皓双眼发红,果断地挥挥手:“不行,海华那个畜牲不管你们娘儿三个,我不能不管,明天我就找人来帮你带小孩,你去钱庄帮我。”
云秋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明皓:“我是世人都嫌弃的不祥之人,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明皓看着云秋快速地说:“我和海华从小一起长大,十年来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嫂子,把云海和秋华当成我的亲侄子、亲侄女,如今海华这个畜牲虽然抛弃了你们,但对于我来说,你还是我的亲嫂子,还是我的家人,只要有我明皓在的一天,就绝对不会让你们受任何一点苦。”
云秋忍不住哭了起来,良久她抽泣着说:“谢谢你明皓,有你这些话我心里已经非常温暖,但我真的是不祥之人,我不希望成为你的拖累。还有,我不恨海华,是我负他在先,他所做的一切我都能理解,请你以后也不要恨他。”
明皓呆住了,好一阵沉默后,他叹口气说:“云秋,你真的是善良得让人心痛,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骂海华这个畜牲。但为了云海和秋华,你必须听我的,我现在就去找人带孩子,明天开始你就来钱庄工作!”
6
时间走到1941年,距离海华出走已经3个年头。
那场举世瞩目的战争正进行的如火如荼,中国的社会和经济满目苍夷。
因了明皓经营有方,钱庄在艰难中慢慢向现代银行转型,此时依然运转良好。
两年多来,在明皓的强烈要求和悉心培养下,云秋已经成了钱庄的内掌柜,现在明皓主要负责外面的业务,内部事宜基本已经由云秋掌管。
明皓依然没有结婚。
只要有时间他就会来云秋家逗弄云海和秋华,他总说和两个小家伙在一起是他最愉快的时光。
云秋为明皓始终不肯结婚着急,她时时劝他赶快成家立业,为明家续上香火,也总是想尽办法为他介绍对象,可每次明皓都不是很上心,随便打发,敷衍了事。
有一次云秋着急地问明皓:“你都已过而立之年了,为什么还如此挑三捡四,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没有你喜欢的人吗?”
明皓低头犹豫半响,突然抬起眼紧紧盯着云秋,闷声闷气的说:“有,我喜欢一个人很长时间,可她心里却始终有另外一个人,我又如可奈何?”
云秋差点被明皓的眼神灼伤,她的心颤抖了一下,她突然想起当年与海华恋爱的时光,那时每次约会明皓都会跟着,那种看似无心无肺,但偶尔对视却总能看的到他眼神中有一种掩盖不住的深情和忧伤。
云秋慌乱的逃离,从此再也不敢追问明皓的婚事。
为了避免误会,云秋不再主动邀请明皓来家里作客,可明皓却还是经常不请自来,即使云秋不断地驱赶,他也会嬉皮笑脸的磨到很晚才肯离去。
云秋现在已清楚了解明皓心里的想法,她也知道明皓为她和孩子付出了全部,每念至此,她都心生感动。
可她无法接受明皓的爱,因为在她心里始终有一个愿望,那就是迷路的海华能尽快找到回家的路!
日夜忐忑,云秋天天在纠结与担心中度过。
可害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这年中秋,明皓大半夜敲开了云秋的家门,一身酒气的明皓眼神充满渴望,他紧盯着云秋一字一句地说:“云秋,嫁给我好吗?”
云秋冷静地说:“你醉了,我给你倒杯茶。”
明皓一把将云秋拥入怀中,在云秋的耳边语无伦次地说:“嫁给我吧云秋,我真的爱你,我爱你爱的都快要疯了,海华都离开三年了,你为什么还要把他记在心里,他有什么好,他就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他有什么好,嫁给我吧云秋,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云秋一把推开明皓,懔然说道:“明皓,我很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们母子三人的照顾,我明白你的心,但你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的心很小,海华已经住进来,就再也不会有别人的位置,我云秋这辈子生是海华的人,死是海华的鬼,请你尊重我的选择。”
明皓酒意瞬间醒了大半,看着云秋坚定的眼神,他眼泪夺眶而出,既羞且愧,转身慢慢离去。
第三天,明皓像阳光下的露珠,瞬刻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皓留下一封信,信的内容云山雾罩,让云秋疑窦丛生。
7
明皓在信中说他错了,是他无情地葬送了云秋和海华的幸福,他请求云秋原谅自己,原谅他的自私和卑劣。
最后他说,他会用尽毕生的力量去弥补、去赎罪,去帮云秋找回原本属于她的幸福。
云秋心里的荒草疯狂生长,她疯狂的想知道明皓在她与海华的生活中倒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她疯狂的想知道明皓和海华现在身在何方,她疯狂的想解开横亘在心头的种种疑惑。
她思念海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疯狂地思念。
她也担心明皓,她知道自己的无情伤透了明皓的心,她现在只能祈愿明皓能够平安归来。
她一边打理钱庄,一边期望明皓和海华能奇迹般出现。
她没有等来明皓和海华,她等到的是一张阵亡通知书。
通知书上赫然写着任海华三个字,海华姓任,任海华就是云秋日思夜想的海华。
云秋晕倒在地。
等她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两位送通知的国军军官红着双眼着急地盯着她。
“任营长克尽职守,为国捐躯,其忠感天动地,其心可鉴日月,请夫人务必节哀。”年长的军官胡风劝慰云秋时也禁不住双眼湿润。
云秋抓住胡风的手哽咽着问:“海华是什么时候去参军的?”
胡风与另外一位年青的军官对望了一眼,稍后用略带疑惑的语气回答云秋:“任营长是1938年12月参军的,夫人您不知道吗?”
1938年12月,正是海华狠心离开的时间,云秋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那您俩位又为什么会将阵亡通知书送给我,而不是送给他的太太?”
两位军官更是疑惑,胡风打开一封信,指着里面的内容说:“夫人,任营长遗书中说他唯一的太太就叫云秋啊,您是叫云秋吧?”
忽然间,云秋明白了一切。 她那温情脉脉地爱人没有抛弃她,她那疼她爱她的丈夫也没有迷路,他只不过是选择了一条让他义无反顾的路!
可是,是什么让他甘愿冒着伤透自己爱人的心,毅然抛妻弃子而选择从军的呢?
胡风交给云秋一袋子信,收信人都是云秋,每封信都封装完好,却没有邮票。
在海华的信中,云秋读到了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8
任家是江南著名的乡绅大户。
海华的母亲却出身寒微,五岁丧父,外祖母带她改嫁县城的王姓人家,继父以木匠手艺养家,生活清苦,但一家人互相体贴,倒也过得温馨融洽。
灾难在海华母亲11岁的时候再次来临。
那一年,母亲的继父在工作时不慎从房顶摔下,不治身亡。
两任丈夫前后不幸身故,邻里开始流言蜚语,说外祖母扫把星下凡,命硬克夫。外祖母本就性格柔弱,迭遭不幸后,一病成疯,成天胡言乱语,满世界奔跑。
尚处撒娇耍痴年龄的海华母亲,如今却要设法养活自己和外祖母,还要日日经受邻居们的白眼,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奈之下,她一狠心把自己卖进青楼,唯一的要求就是带外祖母一起。
外祖母在母亲15岁时独自跑出青楼,跌入城边的小河,三天后才在下游好几里的地方找到尸体。
目睹三个至亲之人相继离开人间,母亲心如死灰,自此不再挣扎,任凭老鸨摆弄。
母亲本就美丽娇艳,加上天资聪颖,几年青楼的历练,已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一时间在那个明媚的江南小城艳名大盛,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
母亲本想在攒够钱财之后,赎身出户,找一处无人知晓之处独自终老。
可命运终不由人,25岁时海华母亲遇见命中劫星。
从不出入声色场所的海华父亲那日被生意伙伴强邀至母亲所在的青楼,酒酣耳热之际,应众人要求与母亲联手弹琴献唱,一曲即罢,两人心中已是爱意横生。
春风几度之后,两人再也难以分舍,不久即另辟外室,成就了一段露水姻缘,琴瑟合鸣,郎情妾意,过得如胶似膝,甜蜜恩爱。
世间原本没有不透风的墙。
原配夫人家势显赫,世代为官,耳目遍布全城,不久即查觉海华父母之情事。
海华祖父母早早谢世,父亲年青时就独自掌家,在那男人均可三妻四妾的时代,本来纳母亲进门也并非什么难事。 可夫人自小就被家人娇纵,素来妒心很重,虽婚后没有生育,却始终对父亲严防死守,绝对不容父亲有外室之欢,父亲多年不敢纳妾,即是因此缘故。
得知父亲金屋藏娇后,夫人披头散发与父亲大闹一场,然父亲此时已爱母亲深入骨髓,事发之后,反而不管不顾,坚决要接母亲进门。
夫人愤怒之下放出话来,进门可以,但必须按任家最传统的纳妾之礼办事,进门后也必须执守最严格的妻妾之礼。
母亲见夫人同意接纳,心中大喜,满口答应。
可父亲却极是犹豫徬徨,他深知任家家大业大,规矩更大,妻妾地位之悬殊犹如主仆之别,如按此礼节进门,那母亲今后就会就会有受不尽的委屈。
母亲却意志坚定,在她心里,只要能与父亲朝夕相守,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她径自去到任家,当众答应夫人所有要求。
新婚之日,母亲在所有人的围观下,从院门开始就三步一跪的匍匐进门,然后跪在地上给父亲和夫人磕头敬茶。
父亲眼里满是怜惜,接茶的手不停的抖动,夫人看在眼里更是怒火中烧,敬茶完成也不叫起,反而拿出家规逐条宣读,让母亲跪在地上听取训示,那天母亲整整跪了一个时辰。
可这样,仅仅是母亲屈辱生活的开始!
9
按任家的传统规矩,侍妾每天必须得早早起床,到夫人处请安侍候。
其实这本是个表示尊卑有序的礼节而已,任家下人众多,侍妾原不需要亲自服侍主母。
可夫人成心要刁难母亲,不但丝毫不免礼节,还将原来由丫环奶妈所做的服侍之事悉数交由母亲,完全把她当下人看待。
按夫人要求,母亲每天必须亲自服侍父亲和她用餐,看着母亲每天不是端茶递水、温顺服侍,就是肃立一侧、恭等召唤,父亲经常是食不知味。
母亲始终低眉顺眼,恭敬行事,可就这样,夫人仍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稍有不慎,挨骂事小,还会经常被家法侍候。
父亲常欲为母亲出头,与夫人争一公道,可母亲却始终不肯,她怕父亲因为自己与夫人伤了和气,她更怕撕破脸后夫人那权势熏天的家人会伤害到父亲,这是她极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日子就在母亲的默默忍受中一天天流淌过去。
海华8岁的一天早上,那天海华生病发烧,头烫得像火一样,母亲着急照顾海华,忘记了给夫人请安的事情,等夫人打发房间的丫环来传唤时,母亲吓得脸色大变。
夫人多年的淫威和严厉责罚如今已经让母亲害怕到骨子里,母亲快速来到夫人的房间,跪在夫人脚下浑身发抖,夫人根本没给母亲解释的机会,拎着家法就是一顿猛抽。
母亲被打的浑身都是伤,可就这样也只能直直地跪在地上,不敢移动半分。
如果夫人就此罢手,也就没有了后面的悲剧。
夫人自己打累了仍不解气,反而变本加厉要求母亲自己掌嘴。
母亲受不了掌嘴的羞辱,于是鼓足勇气向她解释:“夫人,今天是因为小海华生病,烧的很严重,我这才误了给您请安的时间,我知道错了,请您原谅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夫人因为一直不能生育,本就对母亲过门第二年就为父亲生下海华心存妒嫉,母亲的解释对她无异于火上浇油,她抬手就给了母亲一耳光,嘴里同时骂道:“你这不知廉耻的贱人,还敢拿那小杂种还敷衍我,他是不是老爷的种还不知道呢,你居然敢拿他来压我。”
母亲可以受任何委屈,但不能忍受自己的儿子受到这样的羞辱,愤怒之下,站起身来顶撞了一句:“夫人这话就不对了,我虽然出身卑贱,可自从进府以来,从来都是行得正,走得端,海华当然是老爷的种,您不能自己没生育就这样作践他。”
母亲的顶撞让夫人彻底丧失理智,破口大骂道:“我就作贱你们了,怎么样,你本来就是个万人唾弃的婊子,即使老爷瞎了眼纳你入门,你也不过就是我任府里面一个下贱的侍妾,你还不如我房里的下人呢,我就作贱你们了,你要怎么办吧,你这个贱人。”
母亲忍无可忍地骂了句:“泼妇!”,并一把将夫人推倒在地。
夫人不依不饶的与父亲大闹,要求父亲将母亲和海华赶出家门,不胜其烦的父亲毅然写下休书,反将夫人赶回娘家。
冷静下来的母亲惊出一身冷汗,她深知夫人娘家权大势大,自己的任性和父亲的一纸休书,给任家带来的只能是无尽的灾祸,她劝父亲赶快把夫人接回来,她哭着说自己可以受任何委屈,可绝不能因为自己毁了父亲和任家的几代家业。
父亲坚决不从,他说宁愿家破人亡,也不能再看到母亲再受半点委屈。
一个月后,父亲被官府找了个理由抓捕下狱,受尽屈辱和折磨,探监之日,看到已不成人形的父亲,母亲后悔莫及。
母亲厚着脸皮到夫人府上苦苦哀求,说只要放了父亲,她愿意听从夫人发落,绝不反悔。
夫人传出话来,第一要求父亲亲自写下认错书,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到任家;第二要求母亲以后给她当奴作仆,任她使唤。
母亲二话没说,当天来到监狱对父亲以死相逼,父亲无奈之下亲自写下认错书。
母亲第二天就身着下人的衣服来到夫人的府上,当着夫人全家人的面跪伏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说:“奴才恭请主母回家”。
夫人狠狠地羞辱了母亲一翻后踩着她的背上了回家的车。
夫人回来之后,母亲变得愈加恭顺,每天都以奴仆自居,低三下四,曲意逢迎,在夫人面前时时以膝盖代替双腿,跪伏爬行,极尽卑贱之能事。
就这样,母亲又忍辱偷生的过了7年。
海华15岁的时候,母亲央求父亲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重庆。
海华走后,母亲第三天就跳进外祖母殉命的河里,结束了她悲剧和屈辱的一生。
她死前留下遗书,不准家人将她的死讯告诉正在求学的海华,不准任何人因为她毁了任家的祖业,否则她将死不安息。
海华在五年后学成回家,从乡亲口中得知母亲的死因,看着母亲的遗像,海华哭得昏天黑地,他恨夫人对母亲的欺凌,更恨父亲的软弱无能,自此他再也不想与父亲及这个家庭有任何一丝瓜葛。
直到1938年那个让云秋铭记一生的中秋节前。
10
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华,此时正在准备欢度中秋,他不知道家中已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故。
1938年,日军占领了大半个中国,随着广州和武汉相继失守,中国抗战进入了战略防御阶段。
海华在江南的家乡不可幸免地被日军占领,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苦不堪言。
夫人早在母亲去世后两年就染上疯病,据说是她经常梦见屈死的母亲变成厉鬼来向她索命,惊吓之际,疯癫病生,半疯半醒,让家人时常不得安生。
夫人的哥哥在日军占领家乡之后,旋即卖身成了当地保安团司令,厚颜无耻地做了为人不耻的汉奸,帮助日本人奴役自己的同胞。
夫人的哥哥本就因夫人的疯癫对海华父亲怀恨在心,投靠日本人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千方百计地想置父亲于死地,并想在父亲死后霸占任家的祖业。
父亲在夫人疯癫之后就有不祥的预感,于是不断变卖家产,并通过明皓不停地将钱投入海华的钱庄,父亲知道海华痛恨自己及这个家庭,自己所做的一切从不让海华知道,海华对此毫不知情。
父亲的预感应验于1938年6月。
夫人的哥哥明知父亲恨日本人入骨,偏偏向日本人举荐他做当地商会会长,他就是要以此逼死父亲。
父亲自知难逃劫数,立即召明皓回乡,当面将所变卖的全部家产所得交由明皓,并托他照顾好海华一家。
几番严词拒绝之下,日本人没有了耐心,派出军队将任家团团围住,欲用武力胁迫父亲就范。
已安排好后事,再无任何牵挂父亲不但不从,反而当众痛斥日本人的滔天罪行,带头的日本军官怒火中烧,抬枪就射,眼看父亲就要成为枪下之鬼。
就在此时,夫人却突然清醒,纵身一跃,直接扑在了父亲身上,用自己后背挡住了日本人的子弹,身中数枪的夫人躺在父亲的怀里,嘴角淌着鲜血对父亲说:“老爷,我知道我的妒忌和愚蠢伤透了你的心,但你要知道我只是一个女人,我的心很小,小到只能容纳你一个人,小到不能允许任何人与我分享你,今生就这样了,对也罢,错也罢,我都不奢望你能原谅我,但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是要嫁给你,只求你那时只爱我一人,再无它心!”
夫人其实是真爱海华父亲的,从年少时即发誓非他不嫁,父亲对她虽然没有爱意,但结婚后也算是夫唱妇随,家庭和睦。
后来海华母亲进门,夫人眼见自己的最爱被人侵夺,才逼得妒心大开,以至有后来的悲剧发生,真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看着弥留之际的夫人,父亲突然明白以前的悲剧都是由自己一手造成,他临死前终于明白爱只能是唯一和独占的,不可能与人分享!
正是他的一时放纵,导致了爱他的和他爱的两个女人一生的不幸!
父亲此时已无身还之心,放置好夫人的尸体,直接冲向夫人的哥哥,悽笑着说:“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但愿你不要后悔!”
随即出其不意地抢下夫人哥哥手中的枪,对着日本人就是一通乱射,日本兵马上开枪还击,父亲被打成蜂窝,当场壮烈死去。
明皓那日在家乡亲眼见证了悲剧发生。
两个月后,中秋节前十多天,明皓酒醉后将这一幕和盘告诉了海华。
第二天海华留下了一封信,要明皓照顾好云秋母子,随后返回家乡,踏上复仇之旅。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海华潜入夫人哥哥的家中,用几颗子弹结束了这个汉奸罪恶的一生。
随后他潜逃回到重庆,买通了一名青楼女子,在云秋面前演出了那一场令云秋伤透心扉的戏。
多年来,他一直清晰知道明皓对云秋的爱,他希望用一时的决绝让云秋恨他、忘记他,他更希望明皓能代替他与云秋共度美好的一生,因为家仇国恨,让他已经无法再眷顾儿女私情,他必须义无反顾地走上复仇之路,他必须了无牵挂地走上保家卫国的战场。
11
云秋终于明白海华为什么那样的决绝,十几年来从不与家人联系,也从不带她回家省亲,原来他曾经历过这么一段痛苦的人生!
云秋也终于明白,世间很多事,看似无情,实则充满真情,夫人充满恨意的疯狂中其实饱含着对海华父亲的爱,由爱生恨,由恨而狂,实在令人唏嘘。
海华对自己的绝情更是如此,他表面的绝情其实是为了云秋能够获得持续稳定的幸福,真正的爱,并不一定非要占有,勇于放弃的爱原来才更加深沉!
可惜夫人至死也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云秋不想再等了,她决定亲自到海华坟前云祭奠爱人的灵魂。
站在一堆堆坟茔前,云秋哭的肝肠寸断。 那里面埋葬了她此生唯一的爱人,也埋葬了她所有青春回忆。
带她前来的军官胡风站在一旁,纵然他经历了无数的生死场景,此时也忍不住泪湿了双眼。
“那场战役真的惨烈啊,为了守住一号高地,任营长所在的团全部壮烈牺牲,由于炮火过于猛烈密集,尸体全部都烧焦了,面目全非啊,等战斗结束,我们再上去打扫战场时,其实已经无法辨认每具尸体的身份了,所以就只能埋葬在了一起。”
胡风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可云秋听在耳里却不异于惊雷。
“您的意思是其实不能确定所有战死人员的身份,那有没有人侥幸生还的可能呢?”
云秋站起来看着胡风,声音有点颤抖。
“不可能吧,全团800总共多人,尸体数量和名单相符啊。”胡风看着云秋说。
云秋失望的看了看胡风,如霜打的茄子,低下头不再言语。
“呀,当天还上去了很多老百姓呢,战斗开始后他们都是主动上到前线,送供给、抬伤员的,这些老百姓死伤的数量我们当时只能是根据乡亲们的指认和口述统计出来,这里面会不会有点其它的可能呢?”
胡风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交待身边的参谋回去继续核实。
云秋心里腾地一下升起了无尽的希望。
她默默地向苍天祈祷,希望上天保佑海华能奇迹般的生还。
可核实结果让她再次绝望,战斗当天死去的人数与尸体数完全相符。
云秋失望地回到重庆,继续打理着钱庄,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把海华的一双骨血抚养成人。
她也在耐心等待明皓平安归来,她希望明皓能解开自己心里更多的疑惑。
她没有等到明皓,她等来的是一份意外的惊喜,同时也是一份意外的酸楚。
12
海华回来了,坐在轮椅上的海华晃着空空的裤管微笑着出现在云秋的面前。
云秋差一点就再次昏死过去,阳光下,她不断揉搓着自己的眼睛,随后蹲在海华面前放声大哭。
海华没有死,可明皓却独自去了天堂。
明皓是在那场战斗开始后找到了海华的阵地,他义无反顾地冲上了一号高地,见到了海华。
任凭海华怎么驱赶,他都要与海华一起,共御仇敌。
战斗间隙,明皓真诚地向海华道歉,他说海华父亲在从容赴难之前,明确要求他不准告诉海华家里发生的一切,年迈的父亲不希望海华因家里的变故改变人生的轨迹,他希望能为任家留下一支香火,他更希望海华能幸福平安的走完一生。
可明皓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私心,他实在太爱云秋,原本以为只要海华离开,他就可以获得云秋的芳心,能与她共度以后的幸福时光,所以他那次借着酒意故意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几十年的亲密相处,他清楚了解海华,他知道海华内心其实是深爱父亲的,海华是一定会抛弃一切为惨死的父亲复仇。
他如愿以偿,海华果断地割断了与云秋的一切,走上了复仇的不归路。
之后几个月明皓又故意不露声色地躲开了云秋,他要等到云秋走投无路时才适时出现,他想此时的云秋一定会被他感动,他相信通过今后自己的不断努力,脆弱的云秋一定会慢慢地接受他。
可那不曾泯灭的一丝天良,让他面对云秋时总是那样的纠结和无力,看着对海华念念不忘的云秋,他始终难以启齿。
那次趁着酒意向云秋表白,却被她坚定拒绝之后,他的内心既羞又愧,在正气凛然的云秋面前,他突然发现自己是那样的萎缩和卑劣,痛定思痛,他决定去找回海华,他要向海华坦白一切,他要帮云秋找回原本属于她的幸福。
明皓流着眼泪对海华说:“我错了,是我告诉云秋父母你的庶出身份,是我亲手拆散了你和云秋,后来也是我无耻地再次把你从云秋身边推开,我算计到了一切,可唯一没有算到女人的人原来真的很小,小到永远只能容下一个她挚爱的人,我错了,请你原谅我海华。”
日军的炮弹炸向海华的瞬间,明皓果断地扑向了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海华的头和上半身,明皓当场被炸死,海华失去了双腿!
海华艰难地爬出战场,由于失血过多,他随后昏死过去,一天后被当地一户人家发现并及时救活。
明皓的尸体被统计进入战死人员名单。
明皓死前艰难地说了最后一句话:“海华,无论如何你都要坚持回到重庆,云秋一直在等你回家!”
13
1945年9月,云秋携带海华及一双儿女再次来到埋葬了明皓等烈士的坟前。
秋华扑闪着一双纯净的眼睛问:“爸爸,这里面都有谁啊?”
海华红着眼回答:“这里面都是爸爸的战友,他们都是为了保卫国家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你们要永远铭记他们。”
云秋低头看着一双儿女沉重地说:“还有一个人,你们都认识。”
云海和秋华抬起头好奇地问:“谁啊?”
“你们的明爸爸!”
海华看着云秋眼睛,哽咽着说:“明皓真傻,其实他做的一切我都了然于心,我从来都没怪过他,他其实没有错,他只是和我一样无法控制的爱上了你!”
云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发丝,柔声说:“让我们一起祝愿他在天堂找到自己的真爱吧!”
说完,云秋注视着眼前一堆堆小小的坟茔,心中默默地说:“明皓,请原谅我的无情,因为我的心真的很小!”
一行清泪顺着她洁白的脸庞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