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夜里十一点多，宿舍电话响起。

被吵醒的浙江室友恨意满满地喊我:谁谁，肯定又是你的电话！我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那时候，两个广东室友是有钱人，人手一部最新款诺基亚手机，每个月生活费几千元，经常不在宿舍住，泡吧唱K打砂是常事；浙江室友是个旅游达人，每次放假都要背包去旅游，不是黄山就是庐山，不是黄鹤楼就是岳阳楼，丽江、凤凰、婺源、西塘……几乎去遍。我曾经想蹭一回他的飞利浦电动剃须刀被拒绝，他认为共用私人物品是很不干净很不科学的，之后处得很是尴尬；山西室友是位白脸的酷帅小哥，一派风雅时尚的模样，是金融系很多女生的偶像，开学没多久就成功搞定了班上最时尚漂亮的女生。这个老兄不泡妞的时候，喜欢在阳台上晒他那一套七色彩虹系列内裤，同时低调地告诉我们：全是卡文克莱的，两百多一条；湖南的室友成天手拿单放机听磁带，不是王杰就是beyond，经常一个人很陶醉地站在阳台上唱《光辉岁月》。他唱歌很棒下棋无敌，可是一跟女生说话就脸红；河北室友也算是穷人，本应该和我最合得来，可是每当小雨给我打电话，碰到他接总要跟小雨扯些没有油盐的话，次数多了我便觉得他长了些麻子的脸很不顺眼了。

总之，在后山B栋803两室一厅的公寓里，我这个被室友们戏称为作家和秀才的人，是被孤立被隔绝的。我和小雨之间频繁的长时间的通话，也的确占用了共用资源。

我以为是小雨打来的，弹起来冲到客厅接电话，是山西小哥的第N任女朋友。小哥刚刚交了N+1任女友，我只能告诉她，他可能去司门口逛书店了。

刚挂了电话，铃声又响了。

这次果然是小雨。

小江，你还生我的气吗？

没有。你还没手术吗？

是的，还没有。我现在在武汉。

什么？？我很诧异。

嗯，你听我说。我前天去上海问了医生，才知道手术成功率只有20%。看到那个小姑娘后，我也很不忍心用她的骨髓。我想万一我真的死在手术台上呢？我这辈子就见不到你了。所以我偷偷从医院跑出来去了车站，买票的时候我开始一心想回武汉来见你，可是又很犹豫，因为我的失约让我很难面对你。我在窗口徘徊了半天，天大地大，我却不知道去哪里。售票员问我到底有什么打算。我说，随便吧。售票员说，没有“随便”这个地点，看你脸色不好，你是不是病了?告诉我家里的电话，我通知他们接你回去。她把我当成神经病或者负气离家出走的小女孩了。我说，我妈妈死了，我爸爸也死了，我是孤儿！售票员要查看我的身份证，我没有，我的身份证在医院登记时放我爸爸手里了。售票员说，那我就通知铁道警方，先把你安置到救助站吧。我一听吓坏了，连声说：武昌，武昌，我到武昌！我想，还是回武汉来吧，毕竟这里有你，有思思。

这些你以后再告诉我，小雨，你现在具体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粮道街和胭脂路的交叉口。

她竟然就在离我不到一千米的距离。

小雨，等我，我要见你！

不要吧，我现在很憔悴，很难看。

我不在乎啊！我只想见到你。

她沉默了一会，说，你真的那么想见我吗？

是的！

那好吧，我们在农行门口见。

挂了电话穿好衣服，我像着了魔一样，一路狂奔，上后山，下阶梯，穿小巷，闯红灯，到了说好的地点。

没有人。

我到处张望，深夜里只有路边几桌吃烧烤的人，还有从网吧出入的年轻人，但没有一个像是小雨的女孩。

我大声喊起来:小雨！小雨！！小雨！！！

没有应答。

没有人出现。

有吃烧烤的人站起来看我。，他们肯定认为我是个疯子。

我要继续等，等到小雨出现。

天上这时候下了一点点细雨，我觉得有点冷，抱着双手，颓然地坐在银行门前的台阶上。

大约一个小时后，路口老远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河北麻脸室友。他的语调粗鲁而不友好:回去吧，小雨刚打电话到宿舍，说已经看到你了！

说完他径自转身回去，这时候我就算晕倒估计他也不会过来扶一把。

小雨，你到底在哪里啊？为什么近在咫尺又不和我见面？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宿舍，上后山的每一步，我都感到那样吃力和艰难。

好不容易回到宿舍，我呆呆地坐在空空的客厅里，电话响了。

是小雨。

我沉默了好长时间。

小雨先开口:小江，你刚回宿舍是吗？

我不想说话。

你可能很恨我吧？

我沉默。

小江啊，我从医院跑出来，跑到武汉来，是真的怕万一手术失败我死了，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刚才看到你了，你穿着白衬衣，和照片上一样，和我想象中的一样，是我喜欢的那种小江。我已经满足了。

小雨，你怎么能够这样？你既然看到我了，既然就在我旁边，为什么不出现？

我……对不起小江，也许是我太自私吧。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我不愿意出现在你眼前。

一阵咳嗽之后，小雨说:小江，你知道吗？这两天我脸上长出了很难看的疮，昨天透视发现肺部已经有很严重化脓，病情比原来想的还要复杂。我不想你看到我这么一个怪物。

你的疾病我无能为力，如果能够，我愿意你所有的病痛全部转移到我的身上。但是小雨，我们聊了这么久这么多，我认为我们应该已经超越了那些外在的障碍啊。小雨，我爱你，爱的是你这个人，你的全部，你所有的好和所有的坏，你的过去和现在。

可是小江，唉。

小雨，我从来没有求过别人什么。但是我请求你，让我见到你，好吗？现在。

一阵沉默之后，小雨说：小江，你愿意让思思代替我和你见面吗？我对你说过，自从看过你的文章后，思思就一直很喜欢你，想见到你，你是她的偶像。

不是这样的小雨！我想见的是你，不是任何其他人，别人不能代替你。

小江，你何苦这么执着？

一定要出来见我，小雨！刚才你就在我一百米以内，我却找不到你。是我的眼睛瞎了。

别这么说小江，是我对不起你，真的抱歉。

等我，就在刚去的那个地方，农行门口，你一定要来。

嗯。

我再次前往银行门口。深夜两点钟，吃宵夜的人都散了，偶尔有人从网吧出入，街上空荡冷清。

仍然没有小雨的影子。

但我决心要等到她出现，就算身边起了大火，将我烧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