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名古装宫廷戏的铁杆粉，可以说，我是在它的指引下长大的。

而宫廷戏中，最精彩的便是宫斗。后宫佳丽三千，一个个争奇斗艳地想得到翻盘儿、出人头地。你算计着我，我提防着你。

小粉丝看宫斗最大的快感，莫过于把自己想象成喜欢的角色，然后跟着她一路闯关升级。看到她被害，便攥着拳头为之着急和担心；等她终于笑到了最后，就拍着大腿为之叫好。

我就这样跟着她们开眼界抑或拓三观，长知识顺带学经验，等我终于长大了，对各种套路了然于心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宫斗到最后，不恰恰变成了自己曾经憎恨的样子吗？

1

我上初中那年，《还珠格格》开播了。我只记得当时只要睁着眼，耳边一定能听到小燕子这仨字儿。

那时候，我天天就跟魔怔了一样，心全给了小燕子和紫薇，忽上忽下的。看到小燕子进了宫，激动得晚上都睡不着觉；看到容嬷嬷眼珠一转，就恨得咬牙切齿；看到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感动得哭成了泪人。

到现在我还记得容嬷嬷把紫薇关在小黑屋里扎针那一集。那一个晚上，每一针都像是扎在我身上一样，我瞪着电视里的容嬷嬷，简直是没有最恨，只有更恨。

后来有一次，小燕子当众教训了容嬷嬷，甚至还给了她一耳光。我那天心里真是痛快极了！终于算是解了口气，而且还一定得加上一百句“活该”才觉过瘾。

将近20年后，我从初中生长成了孩儿他妈。再看《还珠格格》，少了很多当年替主角的愤愤不平，反倒是对容嬷嬷添了些许同情。

你瞧，小燕子教训容嬷嬷那耀武扬威的劲儿，和容嬷嬷扎针的样子有什么分别？

换个角色代入，一个兢兢业业的老仆人，当自己的主子遭遇两个不明来历的丫头挑衅时，一心护主，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室血脉的纯正。

然而，所有的心血不但无果，还惨遭记恨，甚至当众羞辱，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没规没矩的小丫头难道不令人生厌吗？

小燕子终于也变成了容嬷嬷那样的人，而且还占领了舆论的至高地。此时，容嬷嬷不仅受屈辱，更要遭我们这些小燕子的同党唾弃，相比之下，不是更可怜吗？

我们总是厌恶自己被欺侮，可是当我们被给予了机会和权力，竟然也会变成自己曾经厌恶的样子。

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讽刺吗？

2

2011年，《甄嬛传》横空出世。于是，我们又开始跟着甄嬛一路过五关、斩六将。从楚楚可怜的鱼肉晋级为威风凛凛的刀俎，从被华妃欺负开挂成升级版的华妃。

假如你深陷甄嬛的角色不能自拔，为她的改头换面鼓掌叫好的话，我只是想弱弱地告诉你一下，甄嬛只不过终于变成了她曾经自己无比憎恨的模样罢了。

那么，回过头来，你还对华妃如此痛恨吗？

身为当局者，甄嬛或许早已忘却自己曾经是如何痛恨华妃的了，反而觉得当年华妃的很多伎俩自己也可以拿来用用；身为旁观者，假如你认可甄嬛的蜕变，那么就请放弃对华妃的批判。因为两个人半斤对八两，你认可哪一个，对方亦是同样。

或许，更应该批判的是她们所处的环境。有宫闱，就会有斗争。

每一个在后宫幸存下来的人都会被异化为同一个模样，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华妃是，甄嬛亦是。

甄嬛当年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要变成华妃那样，可是，奈何个人的力量太过弱小。身处那样的环境，个体根本无力改变，只能适者生存。

假如不同的人在同一个环境下，最终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和行为，那就说明这是那个环境下唯一的出路和答案。

那么此时，就没有任何好坏之分，对错之别。

3

从前看电视剧，总是先好奇地追问TA是好人还是坏人？然后就会认定好人即一切都好，坏人则处处皆坏。尤其是当好人受到坏人欺负的时候，我一定稚嫩而又无比坚定地为之打抱不平。

长大了，慢慢发现：好和坏、对与错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混沌。

每个好人也有作恶的可能，那些坏人亦有人性闪光的时分。所有矛盾的对立面其实都是同时存在、相伴相生的。很多时候，结论只不过取决于你所处的角色和位置而已。

当你站在甄嬛这一边，就一定觉得她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可是换在华妃那一头，她也不过是想得到一份纯粹的爱呀。

可是，这个世界上，为小燕子、甄嬛愤愤不平、对容嬷嬷、华妃恨之入骨的人很多，因为身带主角光环，是极容易煽动起群众情绪的。就连容嬷嬷的扮演者在生活中竟然还遭到过痛骂，可见群众的情绪有多么激烈。

然而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一件事，就是多数人怀揣着所谓正义，以群体之庞大对少数人进行讨伐。

所以，当你的情绪被带入小燕子和甄嬛，跟着她们绝地反击、痛快复仇时，千万别忘了：复仇的正义掩盖的仍是施暴的本质，你此刻的痛快，与曾经的痛恨，没有任何分别。

宫斗的可怕不止于你死我活，更在于它轻易就让我们迷失了最初的自己，然后变成了曾经最憎恨的样子。而且，还得意洋洋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