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时代
风拂面,蔻丹轻抚开来,捻起细碎石子旁的衰败牡丹。死一般的闷红色散射出让人惊异的极光,与那废墟旁的弗朗明戈一般。天上那颗曜石张牙舞爪。在浓厚光晕下,莫语扒拉着那副油腻厚重的巴洛克油布,门口的那幅吐蕃唐卡,与四十度的龙舌兰不太搭。她走过去,驻足凝视,门外慢慢渗透进来的白色烟雾,逐渐刺鼻起来。猛然一惊,她快步跑向厚重纱帐的一边——
古木陈旧的腐气夹杂着香火的烟扑面袭来,
“香火就断在你们这一代!”
莫父喘气,大口地呼吸着,这个衰败世界的空气。
乱棍落下,落花瑟瑟,扭曲的幻影,扭曲的人心,扭曲的时代,都在枯朽,都在衰败。
莫婉在颤抖,她感受得到,她的心,她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她扳过阿姊奄奄一息的身子,却发现她在笑,放肆的笑,毫无顾忌的笑。她捧起莫怜的脸庞,瞧见,那清透的笑眸里,只有自由。
白色的绒花与血色相辉映,残阳败雪,镶嵌在远方的赤红,灼烧着这个魑魅妖魔的时代。夜幕前的最后一片雪花落下,莫怜在恍惚间,看到了那茫茫中的星光,她奋力伸手——
时间定格,戛然而止,莫怜凄婉一笑,
罢了,罢了。
最后的晚餐
咚,咚,洋楼钟声是摇摇坠坠的萧肃穆静中的一首圣歌,远处的朦胧是耶路撒冷哭墙上,来自圣坛的月光。莫婉在翻阅着新式文献,她的竹马婷厉同学,也是新式文学的热爱者。狂热么?不,不是,莫婉的笑变得凄凉,只是磨镜罢了…
蓦地一惊,她勾唇一笑,想起在教堂几何窗的斑驳映影下,那个人的侬侬软语——
the Lord would forgive them.
一阵阴郁的刺骨寒风掠过,拉回了莫婉的思绪,眼眸中的鎏光溢彩瞬失,她踏着冰冷的石碴走去。
“丁,你和菊是否联系上了?她可好?他们可好?”
寒风毫无预兆狂野地进入,烫手山芋从莫莲手中滚落,宝蓝色的貂毛地毯上传来一声闷响。
“姐,你和丁石竹,到底有何关系?”莫语暴戾的眼神仿佛一个陌生人。
“店小二罢了。”莫怜转过身子,灰暗的天空愈发阴沉。
二妹好似那阴冷的冰窟窿,与屋内的熊熊暖炉互相厮杀着。莫婉感受到,此时此刻,在她们三姐妹之中,弥漫着前所未有的迷茫,无助和绝望,而那寒彻入骨的痛,已不是无病呻吟的亲情,可以掩盖的了。
相对无言中,走到了尽头罢。
范西里莎,金属人与多头蛇
“Я думаю, ты прав!”
“А тебя преподаватель?”
“все еще не понял?Ты тот, кого я считаю правильным!”
那是一段一辈子铭记的情缘吧,多么单纯的学生时代,多么单纯的他和她,却是多么虚幻的理想国,乌托邦中的海市蜃楼而已。莫语始终无法忘记,Agave 对她说这番话时的眼神。她忘不了,这个苏联小伙深情的蓝眸,她忘不了那耳畔的外文情话。可他偏偏总是那么认真,总是那么固执。这卑微的痴情样,对于她现在的任先生来说,更是一种“执迷不悟”!
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仿佛漂浮在空中,如此的不真实。酒宴外,柏油马路旁,被大雪死死压住的路灯发出哀怨的愁叹,那黄色的光,散射绝望,凝结了多少不归人的魂魄。
“龙舌兰,她是你的?”
“我未来的妻子!My future wife!моя будущая жена!”
“可是情报显示,她身边的这位任先生……”
龙舌兰涨红的脸庞泄了气,心尖上却要紧地窒息。
“фансилиса,Я хочу услышать твой ответ。”
莫语黝黑的眼珠子里,龙舌兰看到的,是暴戾,不,是暴戾下的珍珠,它在闪光,而他只是海参崴港湾的一颗砾土。他眼睁睁看着这个,被那位任先生的貂皮大衣紧紧拥裹住,曾经许诺一生的女人,笑出了声。
有些回答,不必表达出来,一个眼神就够了罢。
“你所谓的先来后到,礼尚往来,它不属于这个时代!”
高脚杯粉碎,与她裙尾的细钻,露出一角的惨白色大理石,竟如此的和谐。她累了,她想逃离。
空气中,醇厚的龙舌兰醺醉,终是被呛人的雪茄味打断,“任先生,我有些醉了,走吧。”
愈来愈厚的暴雪,将那渐行渐远的脚印洗刷的干干净净,没来过一样。纯白的雪原,呵,雪原就是荒原吗?比西伯利亚的黑夜更冷,狂暴的雪风汹涌吞噬而来,深渊里的巨浪似那中世纪的多头蛇,吞没黑暗,涌在身边咆哮,她的,他的,他们的,都与自己千里远。永远沉睡在理想和虚幻的维度里,多好。
虚空的昏黄路灯摇摇欲坠,他们都已离开。
花语迷烟
灯红酒绿也好,悄怆幽邃也罢,终是回眸无果了。
“丁先生,莫怜就此别过。”压抑的潮湿被她巨大的背影掩盖,谁是牺牲者,是谁的牺牲者?
审讯室里,暴怒的连长咆哮着。“你到底有个什么屁用?懦弱到甚至还需要一个女人来为你撑住?简直就是组织的败类!畜牲不如!”丁石竹抬眸看向汪翠菊,恍惚间是她,仿佛那天——
荷塘边,二人心照不宣,并肩坐在斜阳下的蓬船上,倚着岸边的大理石柱。她说,如果是你,我们必然并肩相携。他止住她的唇瓣,记得那时的她,几近与昏黄的天边相融,暖阳笼罩,可望而不可即。那迷茫的白雾不再压抑。
“为了你,是值得的。”摇橹直上,荷塘深处,是人间天堂。
莫府仆人的尖叫声,姊妹的哭喊声,父亲头颅与他心爱的红梨花木的撞击声,还有那些虚情假意的呼喊,幸灾乐祸的哂笑声,随着这个可笑的时代逐渐模糊,方才知道,他负了她,原来彼此,也不过这污浊时代的棋子呀!
那颗耀眼的星愈加耀眼,她却坚定的,缓缓地,闭上了眼。
大雪覆盖了整片污浊的大地,丁石竹瘫坐在这片苍白的净土上。突然,他猛地弹起,连滚带爬地挪到那块灰蒙蒙的岩石上。只见雪面上的坑,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挖下一块晶莹的雪,颤抖地喂入嘴里,晶莹的泪花和晶莹的雪花融为一体。苦,发自内心的苦味,反呕于口中,那股渗透骨子里的苦味,在无力挣扎,大口喘着气,贪婪地呼吸着,疯狂地篡取着。
天空蒙蒙亮,大雪愈加肆意地侵蚀着大地上的乌黑。
黎明快来了吧。
他抖了抖温柔的雪被,“不能误了和翠菊的接头任务,对,不能误了事!”
半晌,一个人影再度窜进视野,疯了似的抱向晶莹的雪地。
阿怜,等我回来。
莲雾,黑白烟头
朱砂痣刺眼,暧昧旖旎,和着摩登香水和烟味,永远都那么让人迷醉。“要是一直如此自由,如此放浪,该多好?”发尾弯弯,媚眼如丝,原来一直是她的存在,在煽动着。
那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刀光剑影的冷酷时代,奋不顾身的怀抱,微皱眉头下的心痛,让莫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究竟这个现实的世界是否现实?虚幻的人心,虚假的世道,虚空的时代,踏足云端的浮光掠影;而虚假的美好又是否虚假,哪怕它不为世人所纳,哪怕它背道而行!
“婷,你知道我的选择。二姐走了,大姐…我早已不识她。我,我希望有一个完美的收尾。你是自由的,你有一颗自由的心!我亦然!那么有何不可!”
人潮涌动,牌幅错落,高涨的人声仿佛在撕裂白色怪物的最后一层皮肤。莫婉和婷厉相视一笑,最坚定的信念在自己身边,最向往的未来就在前方,两小无猜,花好月圆,不过如此。
红色的自由,红色的革命,红色的信念,红色的心跳,红色的世界,伴随着悦耳的枪声,估计是那新世界的奏鸣曲吧,估计是为这个时代沐浴更衣的乐曲吧。
擦擦嘴角的鲜红,顿足片刻,她们毫不犹豫地奔它而去。
娑婆世界
呛人的烟尘味在逐步散退,莫语从片刻回忆中恍神,天已经黑透了,而外面的世界,似有两波强盛的力量在互相拉扯,她的内心也在肆力拉扯,如一个混沌宇宙,那个初始的混纪元。突然,她跌坐在地上,急促地呼吸着,哆哆嗦嗦地爬向暗桌,啪,火苗狂舞着,它的族人在外面的世界狂舞着,整个时代都狂舞着。
吞吐着妖娆的烟圈,金属制的耳环圈透着冰冷,慵懒而颓累,泛着红晕。黑纱在脸上透映成斑驳。留声机中的老上海咿咿呀呀,唱着岁月,唱着希望。
“婷,周先生和胡先生的报刊你是否看见了?阅读此刊,请立即回报!”莫婉似小鸟般跃上阁楼,冲进姊姊房内,整个房间内顿时充满欢声和笑语。放肆地乐,放肆地笑,放肆的青春,放肆的美好。
思维被喧嚣声扯回,莫语无奈地笑笑,缭缭绕绕,像一个无底洞,肆意地侵蚀着她的寂寥。无数次瞭望,她以为,他已经回到了他的国度。如若他还活着,还想再听听,他深情的呼唤。她可是他的喀秋莎姑娘啊!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她在歌唱心爱的人儿
她还藏着爱人的书信”
黑色的指甲掐灭了烟,半眯着的眼骤然睁开,眼神里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凛冽。希望都是伴随着恶魔而生的,这来自撒旦的邀请,她愿意欣然前往。
因为那个人就是她的心魔,无论是否随愿,是否是神袛。
你在幻想什么 美丽的姑娘
在那矮小的屋里
灯火在闪着光
年轻的纺织姑娘 坐在窗口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