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光穿进西郊小屋的片刻,里面再次响起恐怖的鬼哭声,那声音像是从扩音机里传出来,高亢沙哑带着绝望的痛苦,冲到八度音的时候突然一个猛刹,气回不过一样,余音在空中停了三拍,还是没等到后面的跟上,就很不甘地慢慢散于空气里。
村里的孩子都害怕听到这个声音,然从那屋子里出来的老女人则让他们更感恐惧。
天还没全亮,老女人就会拄着拐杖走到村子的十字路口,每天她都那样,刮风下雨也是。十字路的南面是庄稼地,北面是条河,淹死过几个人,其实那水不深,老女人试过。路口的西边是通往城区的必经之路,往那走的人特多,小孩读书大人打工都走这路,老女人习惯坐在西口的树墩上把弄着石子,她耷拉着脑袋,眼神恍惚得厉害,嘴里还念念有词。每见往西走的人她就会狠命地扔石子,老女人扔石子很准,基本都能命中目标,很多小孩都被砸伤过。看见大伙抱着头害怕地躲闪,老女人就会发出鬼一样的笑声,村里人都说老女人神经有问题,喊她疯婆子。可只有黄家好婆说那女人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叫阿陆妹。每次听到我们说那疯婆子坏话的时候,好婆就会很不开心,甚至她会打我们,好婆说阿陆妹是个可怜的人。然我们不觉得,她与其他乞丐没啥两样,也没看出是大户出身,她甚至还嚣张点。
只要好婆在,阿陆妹的中饭一般都没问题,可时间一长好婆也觉得厌烦,倒不是少了米饭,是少了餐碗,“阿陆妹呀,吃饭了,今天别把碗摔了呀,你摔了我明天就不给你送饭了,你自己算算,一年里吃掉我多少个碗了,我儿子都跟我急!”疯婆子抬头看了看好婆没说话,低头啃着她的饭,好婆一转身,她便把碗给砸了,好婆生气地上前低吼,“阿陆妹,我的话你听明白没有,碗砸了,明天就没饭了!”疯婆子抹了抹嘴站起身嘟噜了一声“还明天?明天后面还明天呢,嫌活的不够长呀!”
疯婆子住的屋是孤零零的一幢单人小平房,窗棂都已腐烂,门也不能全合上,每次开关都会发出嘎嘎的声音,屋里没有开关插座,即使是白天也暗得怪异,地面还潮潮的。村里几个顽皮捣蛋的孩子对这个屋子特感兴趣,每次溜进去搞破坏都称之为探险。他们会带上水,在疯婆子的床上洒点,会带上老鼠药,在疯婆子杯子里放点,甚至在离开的时候不忘带走疯婆子的一只鞋子或一只袜子。所以每每在路口看见树墩处的疯婆子,她两脚穿的总是那么不一致。可这些好像与疯婆子自己没关系似的,她依旧是村里最早起最早出门的人。
“好婆,疯婆子怎么老坐那里,她在干嘛,脑子有病呀!”
“怎么可以这么说阿陆妹,她坐在这里已有几十年了,就为等那个男人回来?”
“男人?疯婆子还有男人?那男人肯定是负心汉!”
“也不能说是她男人,那男人带着阿陆妹的所有家当出村了,说等发达了就来接她,可那么多年一点音讯都没,谁清楚是死了还是活着不肯回来!”
“所以她疯了!”
“谁说她疯了,你们这些小P孩,懂事不?阿陆妹是可怜的人,家里又那样,政府又不管,你们还欺负她!哎!”
黄家好婆每次提到那阿陆妹就会唉声叹气,想到她砸碗的狠样,又连连摇头,好婆已有七十多岁,她一直担心着自己活不到八十,在疯婆子面前好婆也一直提醒,“阿陆妹呀,我不知道哪天就要走了,你以后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别出来了,别那么早出来吹风呀!”疯婆子会流泪,每听到好婆说那些,她就会流泪,她会拉着好婆的手流泪,可她一句话都不说,不说。
一天好婆的儿子黄二路过石板桥的时候发现疯婆子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用手试探一下呼吸,没有,已经停止了,他慌忙叫来邻里商量,疯婆子没有亲戚,大伙就让黄家好婆拿主意,好婆擦着泪,让儿子拖上板车拉疯婆子到火葬场,“火化了吧,都没人哭灵,又没亲戚,算了就火化吧!”
黄二拉着板车往火葬场走去,一路比较颠簸,以前也没干过这事,心里毛悚悚的,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唱歌来给自己壮胆,可最后还是被吓了一大跳,他脚软得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板车上的疯婆子,疯婆子的腿伸了伸,一声吁气后翻身呕了一地,随后擦了擦嘴下车盯着黄二,黄二哆嗦着讲明事由,疯婆子非但没有感谢还狠狠地骂了一通,“干吗不让我死,死都死了干吗还折腾我!”说完就摇摇晃晃地提着吐出来的咸菜根走了。
第二天的曙光刚显露在这个村子上,疯婆子的鬼屋又传来歇斯底里的哀叫声,早早地覆盖整个村子,它预示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只是这声音比先前的更悲哀更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