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幸福吗?

1、那年我八岁,你十八岁,当我穿着姐姐的偏口裤、套着哥哥宽大的、洗的掉了颜色的上衣出现在你面前时,你摩挲着我那比同班同学低了半个的头,那从掌心透出的,是幸福吗?

当我坐在头一排,仔细地领会着你讲的七七八八,并能胆怯而又准确地回答了你的问题时,你眼里溢出的,是幸福吗?

当我陷于满足,一颗求知的心不知被什么裹住了,眼睛不能随你的教鞭移动而移动,你向我砸来的粉笔头是子弹吗?它击中了我的头,但击退的却是迷惑我的魔障时,你眼里流露的,是幸福吗?

在那冬天的早晨,本该是第一排的我,却因鞋子的原因,拖拉在全班的最后,但你不断地鼓励我,宁肯舍弃第一也不愿少我一个时,你在评比结束时露出的欣慰,是幸福吗?

在那夏日的晚上,你在那昏黄的灯光下伏案劳作着。可一到下课铃响,你顾不上扭扭酸困的腰肢,便赶忙拿了你从城里带来的手电,一直把我们几个送过危险路段,那在我们前面晃动的亮,是你的幸福吗?

太多了,老师,当你端起我家仅有的白面为你准备的派饭时,当你站在村外的高岗上眺望你小城的家时,当你面对终于不再嫌弃你工作环境的姑娘时,你眼里的晶莹,是幸福吗?

2、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但我不完全是你。

当我本科毕业,双向选择到了一个陌生的小城时,小城中的相关者把我推到一个偏僻的乡镇中学,一年后又把我排挤到更偏僻的乡村小学时,老师,当年你是不是如我?这样的苦涩是不是砸碎了你所有的梦?

我不知道当年的你有怎样的心境?而我却满是对这个社会的愤懣,我在深夜里也劳作着,但倾泻的是我的委屈和无奈放弃的初恋,我也不得不面对象当年的我那样的小不点,但我表面上虽会因学生的进步而高兴,为学生的退步而焦急,心底泛起的,却是无限的悲凉,看不见底的绝望。拣一首当时的诗为证:

鸡鸣散作雨,犬声聚成浪。午后倦卧栏杆旁,得看浪打浪。

读书破万卷,焙茶超千筐。天白却困忧愁乡,需闻鸡狗狂。

我不知你当年是否抗争过,但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我甚至提着礼物去看病中的局长,诉说我的委屈,当人家一句不管到哪都要好好干时,我表面上虽唯唯喏喏的,心里狠不得把礼物摔到这只听汇报、不辨是非的混蛋身上。

老师,我能怀疑下你当年的表情吗?那果真是幸福吗?

所幸,当年五月便换了局长,我抓住机会,据理陈述,这才把我调回签约单位。老师,我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呀,同样有那时的诗为证:

夜半雷声惊寒梦,桔灯一盏,依稀墙外明。珠泪涟涟喟声声,正是夜雨打浮萍。

忽闻换了新风景,欢声鼎沸,喜看满天星。人间何物今尚在?凭栏处啸啸东风!

老师,咱俩有相似的遭遇,但我无法成为大写的你,仰或,你背地里也曾哭红过眼睛,而一面对我们,就把那黑藏了起来,留给我们的只是光明,可这样,你幸福吗?

3、有时,我也会忍气吞声,把委屈留给自已。

工作之余,我回到咱村时,本想去看你,但你早不在咱村了,问了个大概,令人唏嘘:

原来你教育一个屡教不改的学生时,因怒其不争,有点失控了,忍不住推了那学生一把,那学生得理不饶人,喊叫着把一凳子摔到你头上,你当即便血流如注,被同事送到医院。

事后,那学生家长辗转托了村长,村长找了教育机构,结果剧情反转了:你采取措施不当,要么认错、道歉,要么调离原单位。

你不愿委屈求全,选择了更偏僻的地方。

老师,我也有和你类似的遭遇啊,但我和对方和解了,只不过我对该生再也不管不问,只要不把教室的天花板鼓捣下来,我便能和他共处一室,你不会说我记仇吧?不会说我腹黑吧?他无非扯我点后腿罢了,我倒要看看损失大的是哪个鬼!

老师,别怪我狭獈啊,我接受了你的沐浴,但周围的尘也影响了我,我首先是人,然后才会做的尽量象你。

听说,你到了更偏僻的学校,依然故我,不管对啥样的学生都尽心尽力,我真的不解,你累吗,那样不计得失、要做好自己的你,幸福吗?

4、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便有山高水低。

社会上早对学校指指点点的,一边给老师戴"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这些高帽,一边怪学校早已不是一块净土,老师已被铜臭熏臭了。

老师,在偏僻一隅的你,认同吗?戴着那高帽子幸福吗?

听同学说,你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人家喊你句老师,你便喜滋滋地跟人家讲,只怕讲的不细致,不深入,辜负了那个称号。

而我不,我崇尚知识有价,服务就得给予报酬,给相应的报酬是对知识最起码的尊重!…这不是你教我的啊,但周围簇拥我的,都是老师。

你的职称是小一,最终你也是戴着这个光环退下来的。一辈子那样兢兢业业的你,小高的职称都捞不到,这我太了解你了,你不屑那些论文呀、课题呀啥的,你说什么摘摘抄抄的,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不是你!

而我,决不!我每步都要算计,甚至委屈求全、拍马钻营,拿到我晋升所需要的一切,这也是在做自已啊!

老师,辛苦了一辈子的你,拿着一月比别人少几百碎银子的你,甘心吗?幸福吗?

5、天堂真的需要你吗?你在那边还幸福吗?

最后一次见你,是同学的一个电话,当我驱车三百里到你家陡四壁的居所时,你已恬静地躺在了那里。

你尽管头发全白、抹的粉底也掩不住脸上的风霜,但你昨晚还好好的呀,今晨的生命之针便定格在了六十六岁。

天堂许有教育,不计名利,只想做好自已的你,哪里都应欢迎您。

我不能自已,任这第三十三个教师节的雨将我浑身湿透,突然我觉得我的争取毫无意义,那裹着我的尘都随着你的悲、你的喜而去。

老师,到那边依然如是的你,还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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