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欲欢,忽而欢在世;我本不欲悲,忽而悲期至。肖筱,我答应过你,只写死别,不写生离,我失了约。”
二月十三日,阴。
明明是春天的风,却要撕裂身上的衣。天沉得象要塌了。傍晚的路人缩肩笼袖在雨里行色匆匆。于是就想起顾城的《感觉》:天是灰色的/路是灰色的/楼是灰色的/雨是灰色的/在一片死灰中/走过两个孩子/一个鲜红/一个淡绿/这就是生活。透过纱布看着窗外,瞥了一眼白墙上挂的钟,有点自嘲,大概是下雨的天气把自己弄得也多愁善感起来吧。
掐指算来,每天这样的朝九晚五,每天这样的汲汲营营。时间不长,却也算是历经种种,有的象骄阳朗月,光辉耀眼;有的如水面泡沫,旋生旋灭。努力着磨掉身上的傲气和稚气,想沉淀出一种平和的幸福来。可是心里总觉得空,真正想拥有的从来没有得到,似乎一直在努力地接近幸福,结果总是徒劳而返。有机会换一个环境真不错,只是这早春的雨天不能适应,连被蒙在纱布中的眼角里都灌满了风的潮湿。
床头有橘子摊在桌上,姣红姣红。环视周围,若不是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实在不知道这里其实是个能让人喜欢的好地方。一张床,一个柜子,房间不大,却难得的清静,甚至可以听不到自己的呢喃声。偶尔有一两个实习的小护士,跑过来换药,都是年轻安静的女孩,不多话,会微笑着说“您好”。于是,我虽是初来也不觉得陌生,一屋子的药水味,一屋子的旧光阴。
这样的空间容易让人陷入回忆。或许会遗忘太多过去的时光,不知是悲哀,还是幸运。有些东西,太美好,让人不愿意动用任何词语来形容,只在心里默默放着。什么时候开始沉默了,原来不知不觉就要老了。那些不离不弃的热爱与忧伤,只剩一把瘦瘦的记忆。
“明天是情人节啊!”
“是啊,竟然还下雨!”
两个小护士在低声交耳,语调里掩不住大大的欢喜与小小的埋怨,这就是年轻的不着纤尘的爱恋。眼睛有些涩涨,慢慢的,眼前又是红蒙蒙一片。蒙蒙里,想起那次初见。
不知道很久以后我还会不会惘然,那一刻的场景怎么就象一幅相片,定了格,落了框,再也不能改变。如同宿命。她静静地站在风景前的灯影里,微微的笑着。然后平安夜的寒风大朵大朵地落下来,周遭阒静,时光凝止。
有些时候,当思维出现空白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会恍若隔世,又似乎不是很久,她走过来时,我裸露的手心还是暖的。暖就像她的直发泄在肩上,不染不束。莹白的脸,不胭不脂不粉不黛之下,透着一股灵秀。
从她与小一的对话中知道,原来她就是我们共同的朋友,叫“肖筱”。
于是,自己每天晚上睡觉前后都会跟她说晚安,就像人在生活里心甘情愿地形成一种习惯,时间就有了香气。喜欢在这里等着,藏起一颗悲欢心,浮生清凉,风烟俱净。
她总会回。很多时候,她就回两个字:晚安,我便静静地看,静静地想。夜的声色眉睫比凡俗人事更能蛊惑人心,于是在那蛊惑人心的晚安里沉沉睡去。
偶尔,她也会回答自己的聒噪,声音低又软。接了电话,一句“喂”,象是极熟的人又无意寒暄。于是,我脸上满满的都是喜。
可是自己一直地走神,以至忘了说谢谢。
自那以后两个人的对话变得自然起来,内容也渐渐丰富。
和她在一起,寂静也是一种欢喜。
“写小说的冲动蠢蠢然,但还不到时刻,有时饿不见得真饿,是贪。”肖筱把一句话发给我,接着又说,“这是在说我呢。”
“你还会接着写故事么?”她突然问到。
“呵,可能吧。”我自己轻笑起来。
“写什么呢?”
“写自己呀。”
“要是写,别太苛刻,留些余地。”
“好吧,我只写死别,不写生离。其实我不喜欢小说,早些年读过不少,近几年几乎不看了,尽量避开那些感动我的、赚取我眼泪的东西。也越来越没有耐心看长篇,包括自己的,有时会诗都嫌长。这样发展下去,今后我不用看文了,只偶尔翻翻词典就可以了。呵呵!”只记得我当时说的时候是在淡淡地笑着。
......
现在想起来,却如同兜了一头雨回来,凉意传遍全身。究竟有只什么样的魔手在我的生命里抽丝,一点点抽去我的热情和勇气,人不可以由着自己疲下去,殆下去,最后连爱着的耐心也会失去。可没说。
时间,每一天,开出一朵花来。
平安夜总是过了,回公司上班,又陷入忙碌混乱的生活状态,开始失眠,并且越来越严重。思念有多重,不重的,只是一整座冬日里的落叶。
那一天公司年夜饭,自己醉了酒。可却感觉她一直陪在我身边,才告诉这个美丽开朗的女孩说自己喜欢她很久。喜欢,有时是因为相似,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我自己要的爱。喜欢,有时是因为相反,我在她身上发现了我所没有的好。于是对她,近乎崇拜。但凡与她有关的,都是好,可能这就是年少时才有的盲目与执着。
可现在,那样绝诀的对峙象把利刃,每次在心上掠过都会出血,痛不能忍。
在发过一条没有回复的“晚安”后,我兀自喃喃昏睡过去。万劫不复。
应该怎么和不想离开的人说我爱她?
还记得那次寻她,外面风很大,很冷,可却寻不着她,从那天开始,我一直想告诉她一句话“如果你给自己给别人的一切,只能是一场梦。请你,永远不要将别人唤醒。”可,一直没能说出来,一直停留在故事的结尾。我还一直说我有好多的梦,梦里的她,对自己来说是个绚丽又虚幻的梦。可现在呢?我大概是那梦里的断垣残壁。翻手机里存着的旧短信的时候总会想起她,想起初见她的那场夜,想起她眸光微胧的样子,想起相对时甜美安静的呼吸,想起所有与她有关的细节,太疼。她不给我任何回复,我想听听她的声音,好想。很多次拿起电话又放下,我怕,怕电话里听到那一声“您呼叫的用户忙”。
曾经写过:把冷的字写出来,心就暖了,至于为什么,连自己也无由解释。我想,其实肖筱一定懂。
对一个人,想极了,她就成了影子,无处不在。有时又似乎不是在想她,只静静地窝在椅子上,黑暗中偷窥时间那贼。有时候夜里脱梦自醒,拉开窗,抬头看,月明星稀。深吸几口,夜凉如水,水气中就有她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