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里掺着烟

                                              文/农十八

        点燃一根火柴、吐出一缕烟,在闪烁的光照耀及白色的烟雾笼罩下,人会变得沉默,那些可堪或不堪的往事在脑海中一幕幕重现,此刻的烟就像是催化剂。
        当我最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往往也是我最沉默的时候。我想说一说我的故事,请问,你有烟吗?

1

        我已经记不得,第一次抽烟那年,是十六岁还是十七岁,只记得那年在平果县读高一。那个年纪的少年,像是挂在枝头的青梅,含着盈盈的露水,总想跟着一阵风就落下来。我和大我三岁的张海都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孩子。

      午后的阳光晃人眼,街上的姑娘惹人怜。短暂的半天周末里不爱穿校服的少年们,口袋里多了一包烟。最常见的烟叫真龙“一点红”,十块钱的硬盒,烟嘴上有一颗红点,至于好不好抽,不管它,青春口袋里的道具,都是那样的华而不实。

        学校周边的黑网吧和小巷子里,是我和张海碰头的地方,在这种阴暗的地界,烟总能给我们壮胆。平果县城道路很宽,岁月漫长却又没那么长,我和张海却要离开了。张海放弃还有不到一百天的高考,去铝业拉铝土矿,我也要转学。

        临别,张海送我到车站,我们俩点燃一支烟,我们的年少岁月就像打火机里的燃料,剩了大半,轻轻掉落在地上,听了个响,伴随着一个多学期前那声靖西吐话“我也是靖西人”,拉开帷幕而后各自去远方。

        远方有什么,千山万水、十字街头,口袋里揣着半盒烟,散出去一支便交了一个朋友。豪哥接过了我的第一支香烟,便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高二清明,豪哥邀我随他回家扫墓。扫墓队伍长辈很多,不敢抽烟,所以我和豪哥总是走在队伍最后的一批。小树林里,俩人半蹲在墓碑前,“烟不能一个人抽”,豪哥话不多,却总是能说到我的心窝。哪一种烟最好抽,见多识广的豪哥望着坟墓的碑文,似笑非笑的说“兄弟的烟最好抽”。

        天空的那一边,沉沉欲坠的太阳那样红,照得香烟飘散,成了天上的红霞。等夕阳沉下去了,天色渐渐暗下来,长辈们已经祭拜了事,我和豪哥起身,抖抖身上的尘土与烟灰,跟着回去了。

2

        大一,豪哥在朋友圈发婚纱照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有了女朋友。寡言少语的豪哥向来沉稳,就像他每次和我出门,都从不亲自带烟。我在火车站就近的一家超市,提了一条真龙鸿韵就上了火车,车窗外的红霞似火,我在车厢交接处叼着烟,想起豪哥当年的话“谈恋爱就像抽烟,一手的总比二手的值钱。”

        婚礼上,豪哥的新娘子很是耐看,一抹腮红恰似当年天空的那一边的晚霞。豪哥猛抽了一口烟,把烟头摔在地上,抱起新娘子就上了花车,亲戚朋友欢呼着一拥而上,那根烟头,已不知被谁踩灭了。

        张海依旧单身如初,我总调侃他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一位网管姐姐,这时张海大多不说,点了颗烟,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他还在平果,自己单干,屯了一屋子的脚手架,租给工地,百八十块钱一天。我有次途经平果,被张海带去租房,张海给工头散烟,一支又一支,看的我肺疼。

        马头镇那边工地来了一批外地施工队,张海拉着我客串了一把副手,耳朵上别一支烟,拉着一车脚手架去马头镇的工地,等架子卸了车,张海结了租金,再叫我去问包工头要几十块钱运费,货到付款,外地人最好骗。坑蒙拐骗回来,几十块钱被换成了两包真龙鸿韵和两瓶可乐,张海把车开的飞快,呼呼的路风吹进来,我点燃了两支烟,往张海嘴里塞了一支。鸿韵不同于一点红,一点红的烟气是辣而冲,而鸿韵的味道精致、柔软。

        张海把音乐开到最大,许巍一定抽过许多烟,才能练就这样的嗓音,“总想起身边走在路上的朋友,有多少正在醒来”。

3

        张洋是张海的妹妹,总劝我戒烟,每一次都毫无悬念的失败。柔情似水,山盟海誓,总敌不过张海和豪哥递过来的一根烟。缭绕的香烟绕着指头,织着一个亢奋又颓废的梦。烟是英雄冢,烟是温柔乡。


        最初泡妹子的时候是在初三,无所不用其极。阴雨霏霏的三月,我抱着一本抄满情话笔记本,揣着一盒廉价的巧克力,坐着十五块钱的黑摩的,去镇上给妹子送一个惊喜,清晰记得那天是愚人节。


        从那天开始,我和凌好了四年,但也终于因为异地和性格不合,大一那年分手。凌和我分手后不久便远嫁湖北,生了孩子,孩子出生那一天晚上凌短信给我她生了,是个女孩,似乎向我传达些什么。听说凌婚后过得不好,现在同孩子住在镇上的娘家里,其他我已不得而知,始终认为孩子十分无辜。


        冬去春来,我慢慢的学会了怎么恋爱。维持一段关系并不靠悲情的付出与自作多情的惊喜,它倚赖两个人势均力敌的默契。比如大二暑假我和张洋在广东的一个月里,我要抽烟,张洋要我戒,于是势必要各自让步互相妥协——每天三支,多抽一支是狗。

你真好看,比我的烟还暖。

        狗自有狗的算盘,一包香烟20支要抽一周,一周有七天,缺了的那一支,就是多买一盒的理由。从广州到东莞,从大朗镇再到寮步镇,每一条街上的商店,都是我流连忘返的景点,奈何张洋手里攥着钱,口香糖管够,香烟一支都不买。绝望的我在第七天开始崩溃,哪知张洋竟双手捧过来一盒白沙。张洋说“我管你抽烟是为了你健康,我给你买烟是为了你开心”。

        我从那一天起有了白沙情节,源于那天张洋是想让我开心,所以往后不开心的时候就抽白沙。白沙这烟,醇眠悠远,却总透着凛冽,就像至尊宝在那落日楼头,看着远去的孙悟空,说他好像一条狗。

4

        这些年的大学生活,我着实对烟的依赖性愈加浓烈。大一来学校时,一个人来到桂林这个陌生的城市,进校门前,我随身带了一包烟,到了宿舍,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在彼此不熟悉没有什么可聊话题的尴尬之际,我不忌讳地把手伸进口袋,拿出烟,一人发了一只,开始聊着我们各自的故事。

      大学的自由体现在那里,不用在躲着老师,不用在躲到厕所,不用愁着怎么样到校外买到烟。我们可以看着书抽着烟,听着歌抽着烟,玩着游戏抽着烟,我们可以悠闲地点着香烟吞云吐雾,这让我们成了习惯。

        我们宿舍,抽烟的也就我,洪顺和宇哥,三个人,我经常和他们一起抽烟。当谈到什么时候抽烟这个话题时,洪顺说,连续抽了这么多年烟,当年的不懂事,本来想着抽上瘾再戒,后来发现抽上瘾就再也戒不了,心里也不想戒了。

      现在,早上起来就得抽烟,用宇哥的话说,饭可以不吃,烟还是得抽的,只不过是用今天新鲜的烟雾驱散昨日的旧烟雾。

      我们玩电脑的时候,手指离开键盘是夹着烟的;无聊需要什么东西打发的时候,手指是夹着烟的;有课往教学楼走的时候,手指是夹着烟的;上课上了一半走到走廊,手指是夹着烟的……

        有人说,抽烟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嚼点口香糖,甜甜的味道,很不错。口香糖也许不错,怕是女孩子喜欢的居多。男同志很少赏识这种玩意儿,还以为自己是老外,嘴里把一块口香糖咀嚼半天,还一直在嘴里,总是嚼不完,装出一脸斯文的样子。

        没有接触到香烟的那一点“苦”,怎么能感受人生的“甜”呢!有时,哥仨坐在一块,他们递给我一支烟,我接了过来,嘴里叼着,然后点燃,把烟吸进肺,吐出来,营造烟云缭绕的气氛。不时琢磨着某种偏见——在有些人眼里,抽烟的人都是些烂人,都是些学习不好的坏学生。我觉得每个人抽烟都是有原因的,或许是抽着抽着就喜欢上了那种淡淡的烟草味道,或许是抽着抽着就习惯了身旁好像有了个心灵的依靠。

5

        我断断续续抽了几年烟,却从没在家人面前抽过。我初中的时候,我爹教育我,说你可以抽烟,但抽烟的钱一定要自己赚。我爹说这话时,神色里透着自豪,我爹也是抽烟的,是从外出打工赚钱后开始抽的。

        我不敢在家里抽烟,说到底还是怕老爹,老子教育儿子天经地义,说动手就动手。我小时候没少挨打,不听话了、调皮了,都能换回一顿打。我爹说抽烟不算罪过,但我不会进了钓鱼执法的圈套——出房间前,先漱漱口或者嚼一块口香糖,打火机要放在烟盒里,烟盒要藏在抽屉最深的地方。

        好在现在每年很少回家,离家在外读书的日子,我时常梦到,我爹挥舞着细树藤条,骂着“用着我的钱,你还敢抽烟”。从噩梦里惊醒的我便到厕所点上一支烟压惊,烟雾缭绕熏得睁不开眼,感到午夜很静,故乡很远。

        这两年,我爹老态愈现,我总想上去抱抱爹,然而又怕身上的烟味被爹闻到,换来一顿臭骂。我也总是憧憬着能从老爹的手里接过一支烟,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再吐几个烟圈。

6

        然而没等这些个愿望实现,我却不怎么抽烟了。为什么要戒,我也说不出所以然,大概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我觉得戒烟是个仪式,因而做了很多铺垫。比如买了一条真龙鸿韵,一支一支耐心把它们抽完,比如在豪哥的婚礼上,抽过了豪哥的喜烟,比如给张海发短信,让他跟我一起戒,比如在烟上写着凌的名字,再看着一支支烧成灰烬,被晚风吹散。

        今年国庆,在回家的列车上,戴着耳机听着许巍的歌,同样在车厢交接处,我点燃了一支烟。我看着它,忽然有些恍惚,不知该放在手上,还是叼在嘴里,就像那一年第一次进入凌的身体,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沸腾,久久才能平静。后知后觉落红是为无情物,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狠狠的吸一口,微微闭上眼,那些个哭哭笑笑的脸,和那些年明明灭灭的悲欢,就像是被我弹出去的烟头,在空中闪着火光打着旋儿,那样耀眼,又转瞬不见。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如今已悄然无踪影”,听着歌续上一支烟,唯独只有想起张洋,想起一个月的广东生活让我倒映在车窗的侧脸挂起一丝笑意。窗外,起雾了,模糊了整个世界。

        暮色降临,我下了车,口袋里的打火机被我重重的摔在站台上,没有炸裂的声音,里面的燃料,已经被我用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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