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丨刹那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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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日,星期六,晴,有风。

校园里的红枫开始落叶,这天出奇的安静,可以听得见行人走在落叶上发出的声响,有些许浪漫又有些许秋来的萧瑟,仿佛为着这两人的遇见做着某种铺垫。

向容正往南走,预备穿过校园走往校外的旧图书市场,就在转角处,迎面遇上了柏林,他正急匆匆地往北走,阳光刹时停顿了一瞬,照在彼此的脸容间,几乎在同一秒他们认出了彼此。

是最简单而老套的情节。

对于柏林,高中时的印象比较模糊,向容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仿佛就在上下楼梯的当儿,身边女伴望着他的背影发呆,说哎呀,这男生长得太像殷浩了!向容根本不知道谁是殷浩,只能望着女伴夸张的表情摇头。后来成为同班,偶然回过头去,总发现此男生身边美女如云、“风生水起”,而且他们渐渐成了班级里一个特别的圈子,具有不一般的“娱乐精神”,倒也给紧张的班级里注入了某种“新鲜空气”,向容对于他们则往往是表情冷淡。直至后来与同桌成了知心好友,柏林又恰是好友的同村,在这两人的寒暄间,也就有了仅乎于同班礼数的点头之交。

所以这次重遇,向容的心中一开始并无涟漪。

几天后,柏林来到文学院找向容,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服正是当时校园里流行的“古惑”形象,向容玲珑姣小,立在他的身旁宛如小鸟依人,两人并肩自石榴林缓缓走到湘江边,一路上惹了不少惊羡的目光,向容本是个骄傲自负的人,在他面前却稍稍生下了一些怯意,起初两人话语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各自校园的状况,话题深入之后,柏林的言行见解让她开始对他有所改观,也远远并非从前印象里的轻浮,向容向他问及了有关好友刘倩倩的情况,原来落榜后她已成了南下打工一族,有关她的话题一拉开,向容一个人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说高三时与刘倩倩共度的“难忘时光”,说刘倩倩待她是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照顾她的,柏林耐心地听她说完,笑着盯着她:

“你与你的新同学相处得不好吗?”

“也不是,”向容叹了口气,“只能说是我的依赖性太强了。”

“哦。现在与高中时的生活确实不一样,你得学会独立。”柏林走到一处桥墩边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白纸垫在旁边示意向容坐下,真诚地说:“这样吧,以后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好是好,可是你离得太远了!”这人这么细心,难怪那么讨女生喜欢,向容在心里盘算,他的学院离自己足足有一公里,难不成他肯每天来帮他排队打饭?每个周末帮她做大课堂的值日?

柏林看她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大声笑起来。

两人笑笑呵呵扯谈了一阵,之前的陌生感就消失了,往回走的路上,向容开始不客气地想着有些什么忙能让他帮。

二)

回到宿舍,那六个人正在热热闹闹地给班里的男生排名次,这是开学以来她们每个周末必做的“功课”,大一女生刚刚脱离束缚,渴望爱情的烈火自然演得很烈,就拿那长得颇有资色的老四来说,自爆已是第四项“爱情实验”,用她的话说班中男生的幼稚程度让她失望,她这次便将触角伸到了高两届的学兄身上,对于另外五个人的津津乐道表示了鄙视,正孤立无缓之时,看见向容进来,忙不迭想要将向容拉过来。

向容白了她一眼,再白了大家一眼,说了句:“无聊!”优美地转过身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自己虽然屈为“小七妹”,也决不能像她们那么幼稚,整日里做一些“才子佳人”的空梦!

对于她,她知道,她们是拿她没办法,更多的是“爱恨交加”。她从来都是那样我行我素、个性鲜明,说起主张来一套一套的永远都是那样标新立异,行动上却又不凡小女生的可爱,有时乐乎起来嘴巴甜得像抹了蜜,哄得几个“姐姐”团团转。

说来也不得不感叹学院里的“阳盛阴衰”,一个班60人,却只有屈屈7名女生,而且还是参差不齐型的,大姐大与老三是“体育健将”,五官端正标致,却浑身上下扮得像个男儿,老四老五老六是典型的“城镇型”女生,装扮前卫却先天不足,老三倒是美,只是是偏向于杨贵妃式的,有点不太合当下男生们的群众口味,老二呢又是苗条得过了头,近170cm的个头不足45kg,来自湘西凤凰县的她是七个人中最老实巴交的,算来老七向容倒是这七人中较为出众的,她却又是个矛盾体,静时就像是可供人观赏的壁画,动时却常使一些场景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军训刚过,这小女子便成了全院闻名的人物,一个月她至少有17天以上躲在宿舍装病,好不容易上了操场她不是“直步”走掉了鞋子就是“正步”走飞了帽子,要不就干脆踩着了长出一大截的裤角摔个稀里哗啦,本来严肃的场面往往是全班连同教官笑得抱着肚子蹲在地上,更绝的是我们这位小姐竟能在军训结业礼上反着方向完完整整地打完一套“长拳”,硬生生地将年级第二名的锦旗为班级给“抢”了来,自此后全班都对她“刮目相看”,连教导处卢主任也注意到了她,不久后,她就被她请进了学生会的例会现场,当时所有的成员正围着会议桌在开会,卢主任将她安排坐到一张空位上,再顺手从茶几上掰下一条香蕉塞到她手里:

“同学们,现在请大家鼓掌,欢迎向容同学成为学生会的一员!”

向容一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之间侧身想将那根香蕉放回茶几,不料脚底一滑,她顺势想借扶茶几站起来,于是就在一片掌声中,大家听见了茶几落地的唏里哗啦声......

向容也在这唏里哗啦里唏里糊涂地成了院刊的编辑......

好歹也是学生会的干部嘛!她的气焰一高,那六位还真不敢与她较劲,平日里她与老三最好,这老三“英俊潇洒”,足足高出向容一个头,两人结伴出行回头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两人有时还常常故意装着小情侣来刺激大家,她走到向容面前挤挤眼,大声道:

“刚才送你回来那个男生是谁啊?长得蛮帅。”

向容皱着眉头,恨恨地白了她一眼,这该死的老三肯定在窗户边碰巧看到了,看来这下想不“天下”大乱都不行了。

果然,那五人齐刷刷向她逼来,做出一副严刑铐打的架势。

向容假意“哼哧”一声不理她们,掏出笔来一本正经地在笔记本上画“一”,慢腾腾地说:“他是我的表哥,谁看上了?我把他送给谁!”


三)

向容顶着个“编辑”的空名乐哉悠哉地过了两个月,每个周末还乐颠颠地厚着脸皮分吃同学们交的“会费”,终于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联合起来将近期的编排任务推给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容只得“勇敢地”揽了过来。

她暗暗盘算了算,文章的出处不用发愁,文学院学的就是这个,咱可以公开征稿,若是少个一两篇的自己也能凑个数,只是这排版和美工她却是外行,总不能反过身来求那些老“前辈”吧?当天晚上,宿舍人到齐了,她给每个人发了张白纸,让她们任意发挥画一张草图,结果大失所望,没有一人可当此重任,想来想去,也只有求助于柏林了。

柏林念的是全日制大专工商管理学院,学的是计算机平面设计专业,从字面上分析还真与美术有着某种联系,幸好也只有一公里的路程,向容汲着拖鞋穿过一个人工林,几幢三层楼的建筑简简单单地立在一块水泥地上,即便是第一次来,要找到柏林也并不费功夫,她站在男生宿舍楼下扯着自己极富穿透力的嗓门就喊:

“柏林!柏林!”

效果立竿见影,立时从楼下刷刷刷冒出许多男生的头来,过了一会儿向容听到了急速跑下的脚步声:

“小丫头,你疯了!我若是有心脏病非得活活被你吓死。”

“那没办法,我正等着要你救命呢!”向容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倒给了柏林。

柏林想了一想说:“好,你跟我上去,我给你引见一高人。”转头一看向容T恤衫小裙子,脚上还汲着双拖鞋,摇了摇头。

向容一下子回过神来,毕竟是女生,这个样子上去男宿舍岂不是丢人现眼?她四周看了看,还好这该死的学校还有几个休闲的去处。

“我不上去了!”她往靠山边的小凉亭指了指,“我到那等你。”

柏林向她眨了眨眼,也不说破它,笑了笑往楼上跑。

过了一会儿,就领下了个高个儿像个打手似的男生,年纪轻轻地还留着络腮胡子。

向容下意识地倒吸了口凉气,往柏林身边靠了靠。

“这是我同班王大胜,曾在一家报社打过工,现在又负责我们学校的黑板报,他应该可以帮你。”

王大胜认真地点点头:“你是柏林的表妹那就是我表妹!这样吧,等你哪天文章都选好了,我来负责排版,柏林负责美工。”

向容一下子乐了,感觉这人是个憨直的人,她跳起来转了个圈,指着王大胜笑:“王大胜,你长得太武力了!吓了我一跳!你该改名叫王老虎才是!”

王大胜咧开嘴忍不住笑了,柏林立在一旁,无可奈何地直摇头......

说干就干,第二天向容就将柏林和王大胜带到了文学社,还给他们挂了个“校外指导”的名,大张旗鼓地在那帮“前辈”的眼皮底下忙活开了,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来稿堆积如山,向容按自己的标准选定了各个主题的稿件,王大胜不愧是高手,只粗略看了各个主题的选定文章,便将编排结构给画了出来,在电脑里一码字,字数只与框格相差无几,只等柏林画好插图,就可入电脑依样打印样版然后铅印了。

那几日,柏林便天天呆在向容所在的文学社工作室,两人一起吃泡面喝白开水,为了某个细节争得面红耳赤,却又总能奇迹般的意见统一,连向容自己都很奇怪自己竟然能那么自然地放弃自己一向的偏执,也许是因为柏林对待这件事的态度让她感动,他完全不像是受人所托,有时更有些反宾为主的味道,而结果也比向容预期的要好上许多倍:第一天印了100份,100份免费分发,第二天第三天就有成堆的人要求加印并愿按成本价购买。

结局是大获全胜,学院奖金发下的那天,向容请柏林和王大胜下馆子,连带请了宿舍的六姐妹,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短”,可这六人却丝毫不给向容面子,几杯啤酒下肚便争着将向容开学至今的糗事吐了出来,什么军训轶事啊,吃饭总忘带卡或饭盒再与她们抢饭吃呀,打破了茶几当了个编辑呀,什么在图书馆被管理员关了整整一天呀等等,听得柏林和王大胜笑得前俯后仰,弄得向容脸上无光还得看着老四搔首弄姿地在柏林面前晃荡,不是为他倒水就是为他夹菜,而柏林呢,早就见惯了女生的这种架势,自顾自吃游刃有余,看到王大胜对向容也是一派殷勤,觉得好笑,他将刚上来的一盘红烧鱼转到王大胜面前说:“夹个鱼头给我表妹吧!她平时最喜欢吃鱼头了!”

王大胜信以为真,忙不迭将鱼头夹到向容碗里。

“她才不吃鱼头呢!”坐在一边一直没吭声的老三“腾”地站起来,将向容爱吃的鱼尾一筷子夹到向容碗里。

向容垂下头,看到满满摆在面前的两碗菜,叹了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瞪着柏林,柏林也回瞪她,他起初是满眼里玩笑般的稽意,渐渐地变得认真起来,末了眼眸间一闪而过一抹忧悒。

向容一惊,甩开视线,心里无端端地难过起来。

吃过饭,有人提议去爬岳麓山,向容向来不是块运动的料,慢慢地就落到了队伍后面,有气无力地拖着腿走,前面的那一行谈笑风声,老四更是变本加厉,差点就要挤到柏林身上去,她一气,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大家走了许久才发现向容不见了,于是回头来找,向容正一个人慢腾腾地走回头路呢!

“向容,我背你上去吧?”老三和王大胜同时转过身蹲到向容身边。向容想了想,走到王大胜身边,刚想要趴到他背上去,柏林急匆匆一把将王大胜推到一边,自己弯下腰来。

向容心满意足,末了她还是转到了老三这边......本来笑笑闹闹的柏林与王大胜突然变得沉默下来,气氛间有些怪怪的......

四)

接连好几个星期,柏林都没有出现,当向容由起初的慌乱渐渐回复平静的时候,柏林的电话来了,说周末请她参加生日聚会。向容想也没想就欣然应允了,把先前设想好的矜持全部忘到了九霄云外。

约好的那天,她换了身装束,穿了一件淡蓝色束身牛仔背带裙,脑后扎了个小马尾,蹬一双中跟带帮皮鞋,活泼而俏丽,柏林看见她的时候不由眼睛一亮,领着她一边往宿舍楼上走一边交待:

“向容,我们宿舍的人大多在社会上混过几年,比较复杂,所以不管他们怎么闹,你都别理他们。”

“他们很可怕吗?还是都像王大胜那样?”

“都不是,你见了就明白了。”

推开门,几个装扮怪异的男生正围着书桌在玩扑克牌,靠角落的床位边,王大胜戴着耳机,表情木讷地翻着一本书,看到向容进来,笑着摆了摆手:“嗨,表妹好!”

那几个男生也抬起头来学着王大胜的样子冲向容摆手:“嗨,表妹好!”

向容向他们礼貌地笑笑,跟着柏林走到他的床位边,全集体一溜的部队黄,却就数他的床位收拾得整齐洁净,一张校报平摊在床单上,向容顺手拿起来,发现自己写的那首小诗被蓝色圆珠笔圈了起来,心底暗暗动了一下,也不露声色,将报纸折叠好放在一旁,坐到床沿上顺手翻看柏林摆在书桌上的一叠课本,柏林双手插腰走到玩牌的人群间瞄了一眼,对向容说:“再等一会儿,他们玩了这盘我们就去饭店吃饭。”

那几个人听了,忙速速收了场,围到向容这边来问长问短,向容落落大方活泼而不失端庄,柏林先前的担忧成了多余,立时也话塞子大开,趁机“炫耀‘他这位“表妹”是如何如何有“能耐”,正喧嚷得兴起时,门外色彩斑斓地飘进来两名女生,均是长发披肩、身材苗条而且打扮前卫,其中着短裙的女生左手还提着一个大蛋糕,步履款款地走到柏林面前说:“生日快乐!”

柏林笑容可掬,转过身来为向容介绍,说是同班的女生,向容向她们礼貌地笑笑。

那群男生也不与她们招呼,看来她们必是这里经常进出的“常客”,想来还与柏林关系不菲吧?向容联想到他高三时的状况,心里有些忿忿的。

一行十几人喧喧嚷嚷地往餐馆走,喧喧嚷嚷地吃饭,吃完饭后再喧喧嚷嚷地去歌厅包场唱卡拉OK,向容一晚上都极少言语,极力将自己当了无关的人,只在普通同学的礼数间旁观着身边的一切,内心里却很是失落,她之前暗自的猜度原来也仅仅只是猜度,这时屏幕上出现了《片片枫叶情》的序歌,那女生便起身拉柏林同唱,大家随即跟着起哄,将那两人推到K台中间去,接下来便都是关于这同一主题的气场喧嚣。向容忍了两个小时,趁着上厕所的当儿,独自走了。

心事在月光下便无比透明,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和屈辱,也不由暗暗觉得自己可笑,只是那么粗略的几面竟轻易动了心,难道不知薄幸男子最善花言巧语?她一气愤便将预备送柏林的礼物掷进了江里,然后沿着湘江边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晚上,直到初秋的夜渐渐清冷,她才慢慢地往回走,回到宿舍前的石榴林时,赫然见到柏林正坐在一张石凳上,斜着眼瞅着她。

向容淡淡扫了他一眼,自顾自往宿舍走。

“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柏林从凳子上蹦起来,拦在向容面前。

“找我?干嘛找我?我难道会丢吗?”向容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你这人怎么这样?”柏林反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你走时最起码应该招呼一声吧?”

“我怎么没招呼了?是你玩得太兴奋了听不见。“向容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你快回去吧!我宿舍要关门了!再见!“

柏林愣了一下,笑出声来:“你吃醋了?“

“吃醋?笑话!我用得着为你吃醋吗?”向容冷笑。

“还说没有,你看你的嘴都气弯了。”柏林轻轻笑了笑,正色道,“我与她没什么,你应该相信我。”

这话来得突兀,向容怔了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到自己方才的委屈,落下泪来。

柏林慌了,笨手笨脚地为她擦眼泪,他越是擦,向容的泪就流得越是起劲,柏林叹了一声,将她揽进怀里:“傻瓜,你要相信我,我爱的是你。”

向容听了,破涕为笑,从柏林怀里钻出来,扭扭捏捏地站在一旁,脸上发着烧:“你,是有预谋的吧?还说我是你表妹。”

柏林把她的手拽过来,握在手心里:“其实,从高三起,我就早有预谋了。只是那时你的眼睛在天上,看不见我。”

两人手拉着手,一路欢天喜地地又走回江边,坐在一处桥墩上,说了一夜的情话,直到破晓时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各自溜回宿舍。

第二天醒来,向容迷迷糊糊间,只觉得昨晚的记忆象是一场梦,虚幻得让她心生悲伤,直到换好衣服洗漱完毕,亭亭立于镜子前,自己的面目突然换了柏林的棱角时,方才醒悟从今日起,她的生活将是要完全变了。

八点过几分,向容从窗台看到,柏林已候在宿舍楼下,手里提着豆浆油条,见到每个人都乐哈地笑,向容本想故作矜持让他等久一些,但一见他那笑着的眉眼,心就软了,一路跑着到他面前。

亲亲密密地如其他的小情侣般,分享他们简单而甜蜜的早餐。

爱情的过程似乎都近乎雷同。

爱情的美好也都近乎千篇一律。

向容极善撒娇能事,柏林对她是处处迁就疼爱,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许多时候,柏林在课休十五分钟间都会踩着脚踏车在两个校园间跑个来回,为着只见向容一面,就更别说每日里的三餐和周末的大扫除了,他几乎就被看门的大爷误认为本校的学生;江边、草地、岳麓山间、校间小道都有他们相依相偎、嘻闹玩耍的身影,两人互相勉励互相学习,一同编辑校报,亦一同走上街头促销产品赚取生活费,同学同舍几乎都将他们当了“爱”的楷模,十分惹人羡慕。


(五)

转眼间就到了大二的寒假。

两人一同坐火车回家,在县城的车站依依惜别,爱情还没到可以与家人分享的时机,只得暂别一个月的时间,临别时,柏林握着向容在冷风中冻红的双手,从包里掏出了一对黑红花纹的针织手套戴在她手上,这才放心地转身离开。

本来应该是一个平静而相思浓郁的春节,却在春节前几天,向容受到了打工归家的刘倩倩的邀请,很长时间不见,早已没有从前的亲密无间,两人都变得客套空泛,刘倩倩的穿着装扮处处都显示着她已是个成熟而世故的女子,曾经的打闹嘻戏对于这两人,都已成过往,聚会结束时,天碰巧下起雪来,出门前,向容掏出柏林留下的手套,戴好方想道别,刘倩倩盯着向容的双手脸色骤变,坚持一路送到车站,末了,她说向容,你这手套是柏林的吧?

向容吃了一惊说你怎么知道?

我怎会不知道?刘倩倩冷笑,这可是我一针一针亲手织的。你不要告诉我你连我和他的关系都不知道!

向容就笑,说了一大堆不着边际的理由。

转身上车,有泪的在眼眶里打转,笑却僵在脸上,冬天,连同所有曾心心向往的真诚与美好都似乎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

她是多么傻呀!这该死的残忍的严冬!

寒假里,向容迅速的地消瘦、迅速地长大、迅速地清醒、迅速地由从前的天真浪漫变得沉默忧伤。

开学时,她没有在与柏林约好的那天启程,而是推迟了好几天后一个人静悄悄地回到了校园,然后,她打柏林宿舍的电话,两人约在江边见面。

许多要问的要说的要证实的都成多余。

熟知如他们,理由已残忍到说不出口的多余。

柏林立在风里,外套衣领竖立着遮掩半边脸,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向容。

“还给你。”向容从包里郑重地掏出那对手套,递给他,“你真是大方,竟然借我这么珍贵的东西。”

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柏林急匆匆赶上两步:“你能不能给我几分钟,听我跟你解释?”

“好!”向容停下来,“我只问你一句,你与刘倩倩,是真的吗?”

“我与她是小时候家里订下的,高中时大家都知道。我以为你也知道,所以我......”

“所以你认为我很乐意做第三者?很乐意抢自己好朋友的爱人?”

“她是怎样跟你说的?我早与她说过我与她是迟早要解除婚约的!你相信我,我不是要故意骗你。”

“相信你?如果我早知你与她的关系,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会,这是我的自尊。”向容冷冷道,“算了。我放弃了。”

柏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你已决定了?”

向容点点头。一路跑回宿舍。

重重地病了一场,整整躲在宿舍躺了一个星期,再站起来时,便似变了一个人,她推掉了学生会的职务,也不再涉足校刊一步,不理任何人也不参与任何活动,只将自己作了一个铊螺,一口气选修了十几门课程,整天里三点一线不跨出校园半步,起初王大胜来找过她几次,告知柏林醉酒的次数、自伤的次数,次次都只见到她眼眸中的恨与冷淡,便渐渐,有关柏林的人与事都在这个氛围间慢慢消失了,他就这样封闭着过了一个学期。所有的人都进不去,她也无法走出。

又到了春暖花开时分,宿舍七姐妹只剩下了六个,老二弃学回了湘西做了新娘,每个姐姐的身边都有了相伴的“白马王子”,或许春的气息会感染到人,慢慢地先前的愤怒与忿恨便渐渐平息,许多时候向容不自觉想望始终,便觉自己的决定过于草率和决绝,只是要强与骄傲如她,虽则明白这固执,过往与想念也只能沉重地藏在心底。身边不知什么时候便有了一个走近的人,是同班也是老三的死党,率直而阳光,由了所有身边人的撮合,也就有了慢慢靠近的迹象,眼见向容的冰封也将渐渐融化,这天傍晚,两人去临近的湖南大学看电影,因为时间仓促,便绕道走宿舍后的小巷,在路经一幢三层楼的出租房时,赫然见到柏林一行人正聚在房前打台球,他握在手里的球杆突然坠地,两人四目相接,一时恍惚,眼前的、身后的都变得支离破碎,王大胜说哎呀向容好久不见了,我们就住在这上面,你上去坐坐吧?

柏林看了一眼向容身边的男生,笑了笑,重又拿了球杆,眼睛斜着瞄桌上的球,你没看见他们赶时间呀?

向容也淡淡笑笑说是呀,我正赶时间,下次再来过吧。

两个人便绕过去,继续赶路。只是向容那一晚间,眼里的便只有柏林低眉淡笑的那一瞬。

回校时,男生假装不经意地说遇见的那男生,与你真像啊?!他曾是你的朋友吧?

向容并不正面回答他,沉呤片刻说,我们,还是像与老三一样做回死党吧。

半年后的不期而遇,向容又看清了自己的心,宁愿缺着,也勿愿是不对的人。绕过一圈,又像是回到原点,她不打算再给自己平凡的四年再续写怎样的华美剧集。

犹豫了一个星期后,向容再次去了宿舍后的出租楼,敲开房门时凑巧柏林不在,王大胜正与其他三位男生围在一起打麻将,房内嘈杂纷乱,只有柏林的铺位上可见平整,向容悄无声息地退回,走出门口时,王大胜说柏林回家了,他回来时可要他去找你?

向容摇摇头说算了,我是来找朋友的,顺便来看看你。你们好好的宿舍不住,干嘛来住这混乱之地?

王大胜正忙着往桌中央摸牌,估计是没听到她的后半句,便一直没回应。

向容站着等了一会,然后慢慢沿楼梯下来。

于是刚刚悸动的心重又收拾回平静。

如果说后来的日子没有过等待与想望,那必是假话,只是时光也就那样空泛泛地过了,一日复一日,学业枯燥,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渐渐让向容变得无睹轻重,只是那样热闹或寂静着表象。那个去处也就成了不再重涉之地,也会在偶然的某天,某条道间一大群人遇到,之间的两人竟如同陌路,在旁人的寒暄里轻描着过往的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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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再见到,已是大三的最后时分,向容赶赴选修课的考试,入考场时,正巧遇见他们二人,柏林临场急切地坐在草地上翻看提纲,王大胜则立在一旁,举起右手来对向容打招呼。

向容客客气气地回问了声好,说这么巧在一个考场啊!

考完这一科我们就毕业了!王大胜叹了口气,总算大家有缘份,能在离别前再见到你,周末是我们的毕业聚会,你能参加吗?

向容看了看旁边的柏林,这样啊?我可能......

如果忙,就算了吧!柏林插上一句,起身往考室走了。

向容在原地怔了一刻,心底黯黯然一阵神伤,总是以为永远很长,相聚也必会很长,却不曾想,离别竟已真真实实地摆在眼前。

考完出来,已是黄昏时分,向容也已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沿着江边一个人慢慢地步行回宿舍,忍了一年多的眼泪终于倾泻而下,以为可以骗了所有人却始终无法骗了自己,回忆,如滴在伤口处的鲜血,如今想来,那理由那自尊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而现实间,爱已有如覆水,他们两人再也回不去了。这样失魂落魄的一直到了周末,向容按捺不住,在聚会快结束时还是去了聚会现场,亲见了那个班级或洒脱或依依惜别的场景,王大胜因为喝了酒,回住处时在向容面前摇头晃脑地说向容你知道吗?你与柏林两个人,毁了我对于爱情的美好愿望。

柏林急急将他扶到楼上,重又下楼来,说向容今天我送送你吧。

向容点点头,说你是否打算回家乡工作?

不,我已申请去新疆,柏林笑笑说,我觉得那个地方很适合我,十年八载的我都不会回来。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我?向容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胸口生疼。

都不是,是因为我自己,我是个自私的人。那个男生,无论才学家境,应该都与你很般配吧?你好好珍惜吧!

向容紧咬着下唇,不再言语,两人走到宿舍门口时,一时都无法开口说出再见,站立良久向容迈进铁门,眼泪终于不可扼止地流了下来,她回过头说:柏林,我恨你。

柏林站在门外,泪流满面。

......

过了几天,向容收到了柏林同城投递的包裹——还是那对重新包装了的红黑花纹的针织手套。

她愤愤地将它丢在一旁,心中死灰般充满了绝望。

又过了几天,上学途中听人议论起校方大力推荐并奖励毕业生去西部的事,心突然急剧地跳动起来,她弃了课急匆匆跑到柏林的住处,推开门,却已是人去楼空,只残留下些废弃纸屑。

楼下的人听到声音,上来说,他们两天前就走了,一起去了新疆。你是他们的朋友吧?顶楼还有一盆柏林种的水仙,你带走吧!

向容沿着楼梯爬上顶楼,水仙花在一个角落处郁郁葱葱地开着,她走到花盆面前,顺势往外一望,眼泪便如洪水般一发而不可抑止,从这个方向往下望,正对上向容宿舍的大门,能清清楚楚地见到行人进出的身影。她捧着花盆哭得死去活来......


(七)

毕业后,向容回了家乡工作,嫁了个朴实可靠的同城人,几年后有了活泼可爱的女儿,生活平淡而波澜不兴。

这天她将女儿送到学校后,一个人闲着无事,便坐公车去了高中时的校园,返回时,高高的市场桥面上,突然闪过一个背影,虽然事隔十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王大胜那特有的魁梧后背,她慢慢走到他面前:

“王大胜,你还认得我吗?”

王大胜转过身一拍脑门:“向容,是你吗?这么巧!”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向容揉揉眼睛,“也不通知我一声。”

“回来两年了。一直没有联系上你,没想到却在这见到你。”王大胜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十年了。你怎么样?过得好吧?”

“我?很好。只是都要老了。柏林呢?他也回来了吗?”

“他呀,不会回来了,他做了新疆的女婿,把一家人都迁到了那边。”

向容脑间“轰”的一声,听见了什么破裂的声音,她笑了笑,掩饰自己的失望。

“你当年也太决绝了,在走之前他给你写了一封信说是给你们彼此最后的机会,结果直到上火车前最后一秒,你都没有出现。”王大胜笑道,“你倒是我认识过的最有原则的女子......其实,柏林......”

向容“啊”的一声,头脑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与他道了别,急急接了女儿,打开房门将女儿放在电视机前,奔进书房里打开了那个尘封了十年之久的抽屉,包装完好无损,针织手套已褪色,她将包装拆开来,伸进一只手到手套里,一摸,果然一张业已泛黄的信纸,被折叠成一颗心的模样,里面的字迹却已模糊得无法辩认出来了。

眼前恍惚出现火车上柏林失望后决绝的表情,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将手套蒙在脸上,无声地啜泣起来。

女儿跑过来,看见妈妈的样子也跟着号哭起来。

向容看着她如花朵般美丽的脸,叹息一声将她抱在怀里劝哄起来,那过往连同爱恨,便轻轻只一捻,就刹那无声破灭了,仿佛从来就未曾存在过,只如同一场无边际的梦幻.....


作者简介:简书笔名:花想容2021

真实姓名:李兵文  性别:女  籍贯: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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