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弦在去往明觉寺的途中被一帮小混混劫了道。那些人好似凭空冒出来一般,踩着湿软的香草朝着他耍横,“莫大侠,撞见我们算你倒霉!”
呦,还知道他是大侠。这年头,谁都敢踩过气大侠一脚。
为首的一人向身后的喽啰们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会意地装着凶狠的模样将莫弦包围起来。说是包围,其实也不算,三个人将他圈在中间,怎么看都像爹在教儿子武功。
莫弦哑然失笑,这帮看起来不及弱冠的毛头小子,不抓紧时间享受自由,快乐人间,跑到他跟前耀武扬威,简直是吃饱了撑的,就不怕他怒气冲天,一招制敌,将他们送上黄泉。
要知道,他可是连小孩子都不会放过的人。
想到这儿,他突然阴沉下来,手掌微微用力,周遭浮起一片翠柳枝叶,脚下踩着的绿草和风都跟着冷起来,
“起开!”他阴沉地说,那样子就像一只被人惹毛了的困兽。
到底是小孩,随便唬一唬就吓得面容失色,撒丫子跑远了。莫弦用手掬起泥土上翻滚的蚯蚓,将他放在车前草宽大的叶子上。
他捡起那群小屁孩遗落的水囊,盘腿而坐,好家伙,竟是竹叶青。
这届小孩有点皮啊。
酒是好东西。莫弦猛灌了一大口,把香气全都咽了肚。
春天可真是好,山里百花相放,虫鸟对鸣,隐约还能听见泉流绕山的潺潺声。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他忽地想起这首诗,不知怎地突然悲伤起来。
1
通往明觉寺的路其实不止这一条。
他大可以选择冷门地不为人知的羊肠小道,那样就不会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拦他的路,此番行途就可以清静些。他虽是喜闹的人,但人嘛,在干一件大彻大悟的大事时,总归是不希望被打扰的。
可是五明山是他名扬天下,唯一证明他存在过的福山,他曾在这里用一己之力将行凶助虐的贼寇一网打尽。一百多个人啊,对着他哭爹喊娘,求他放一条生路。
那会儿他威武极了,站在五明山之巅,冷眼看着这群做尽坏事的贼人,一语不发。人们一传十,十传百,都说他是惩恶除奸的大侠。不管他走到哪,都有人殷切地奉上膝盖,那时的无限风光,比贵妃出嫁的排场都要大。
寺里那和尚说他尘缘未尽,也许就是他放不下往日的荣华。
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拍拍屁股站起身,路还有一大半。
和尚说,要想遁入空门,就需得走这一遭。
2
但这一遭可绝不是碰着几个学大人喝酒的小孩那么简单。
莫弦往山腰上走,空气一下变得稀薄起来,他本以为这是高原反应,没成想是有人故意和他分食新鲜空气,那影影绰绰不断扩大基数的人群正张着嘴大口呼吸。
从一个身材走样的妇人胳膊肘下钻出来的可不就是方才那混混们的领头羊。
他气呼呼地向眼冒火光的妇人告状,“娘,就是他欺负我。”
小孩子受了挫还不忘记搬救兵,这事本就不稀奇,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他倒是有点惊讶。当年五明山恶霸满盈,人们要不是腿折胆小,就是柔弱不堪到上不了山,挺身而出的也就寥寥数人。
要是他们早就合起伙来同仇敌忾,说不定他都没有机会当大英雄。
莫弦细看过去,男子强壮,肩上扛着棍棒,妇孺们愠怒,手跨菜篮,篮子里物种丰富,有鸡蛋、生菜、韭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绿头大怪。
莫弦知道他们不仅是来报欺负小孩的仇的。
3
截止在一年之前,他都是为数不多的活着的风云人物之一。
只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切都改变了。夜里灭烛巡街的蝇头小人将消息如同春风一般刮到了凡不是聋子的人的耳朵里。
人人都闻之色变的事情是他残忍迫害了一个五岁孩童。
莫弦跌下神坛变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昔日对他百依百顺的崇拜者也都脱去了外衣,露出狰狞的内心,他们指着他大叫着刽子手,当诛!
没人杀得了他。
他躲进明觉寺,清晨鸣钟三下,他的心猛地跳三下。秋日红叶落满后墙,他跪在蒲团上,听老和尚们念经,繁冗复杂的经文如同记忆里的刀光血影,再挥剑,一个弱小的生命骤然陨灭。
每当这时他就盯着寺里的石佛,石佛从没说过话,更别提什么显灵,石佛向来都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烦恼重重的众生。
可这次他从佛的眼中读出了些意味——原谅自己。
他忽然想起老和尚说过的话,
“心与空相应,则讥毁赞誉,何忧何喜?”
“心不附物,物岂能碍人?”
4
小孩是在半道上碰见的,夜里雾色浓重,他需要打亮灯笼才能看清小孩的脸,他问小孩,“在这儿做什么?”
“赏月亮。”
黑蒙蒙的天,哪里来的月亮,他假装嗔怒道,“夜里虎兽出没,赶紧回家,可别让家人担心了。”
他见男孩不动,便向前走近了点,清月剑沉睡在剑鞘里,随着胯部的起伏颠簸,他停了下来,男孩问,“我可以,看看这把剑吗?”
剑花是没有颜色的,莫弦却看见了一片鲜红。
5
拦路的队伍壮观起来,莫弦一步步往前走,迎面飞来的青黄交织,稳稳地落在身上又无声地跌进草里。
男人们全都冲了过来,英勇至极。
春天多好啊!
百花相放,虫鸟对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