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漂洋过海来看你

向晚尾是A大我们学校中文系的才女兼系花，但于这一点她一直不放在心上，其实我也不知道小尾在追求什么，只是隐隐约约感觉也许小尾要的并不是这些。从大一到大四，追求她人简直可以从我们学校的南大门排到北大门，但是小尾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一个男生。小尾说初恋是留个自己的，剩下的才分点给也许将来某个人。

我时常打趣小尾，小尾，你怎么不随便找个男生谈场恋爱呢？你说吧，天天粘着我，把我的清白都给毁了？我装作很委屈地忧伤了一把。

去你的，谁把谁的清白给毁了还不知道呢？要不是看你可怜，姐姐我用得着单着么？小尾发飙了，狮子般怒吼道。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小尾说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真真假假都被她渲染的惟妙惟肖。

小尾，你说的不是真的吧？我很心虚地说了一句，说完我立马就后悔了。

小尾没有说话，看了我一眼，然后陷入的我看不透的沉思中。

后来，小尾跟我说，其实很多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时候没有到就只能耐心等待，再说我不忍心丢下你一个人。小尾说的很严肃，一脸的认真，完全没有平时的嘻哈表情。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小尾已经知道我有轻微的自闭症。

星期五晚上上完两节课后，小尾还有两节课，我觉得没有事就绕着教学楼旁一条鹅卵石小道走，每次，我都喜欢走一些凹凸不平的小路，因为我觉得总有一种绵延的感觉，小尾说我有病，注定一生坎坷。

晚上我一般都喜欢选择很少有人走的小路，一来我不想被人打扰，二来我也不想打扰别人。月光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朦胧着一层薄薄的温暖，三三两两的枝桠挡住前方的路，很容易让人不由自主地哀伤起来，没有缘由，没有间隙，就这样缓缓流入心里。

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冥想着，一个人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悲伤中不能自已。无意中好像听见浅浅的歌声，由远至近，忽明忽暗。

我很好奇大晚上是哪个神经病，不睡觉，这么有闲情地在这阴森森的晚上唱歌，还有吉他伴奏呢？我一路轻手轻脚地寻声而去。在一个有点古色古香气息的走廊道上，长满了绿色的藤蔓，几个石凳子就那么随意地摆放着。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学校里有这么一处宝地，我在离走廊道不远的石凳上坐着。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少年，月光柔柔地抚摸着他的眼睛，似是亲吻，细细长长的手指在吉他上随意挪动着，嘴角轻轻扯动，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地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将我的情意

表达千万分之一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记忆它总是慢慢地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

都忍着不哭泣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不管将会面对

什么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

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

多盼能送君千里

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

他唱的是一首老歌，张智娟的《漂洋过海来看你》，我说实话他唱的真的还不赖，尤其是当他垂目，低着头，就那么轻轻地唱着，很随意，很慵懒，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他已经融进了歌声里。

那首歌的旋律一直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就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完。

我似乎都遗忘了时间，他就那么一直一直地唱着，重复着，其实说实话我都没有意识到他是在重复，因为中间不曾中断。我想我大约是从那个时候起就迷上了单曲循环，一遍遍地听，一遍遍，小尾经常很不理解，但我似乎到了一种几乎痴迷的状态。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突然停下来，收拾吉他转身走了。

幸好，没有发现我，也许我注定了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倾听者，这是小尾说的。

后来多年以后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在夜里行走，我的每一个朋友都是在夜晚里认识的，夜晚是个温柔的东西，一定会让我们不去那么在意别人，而去深深刻刻地感受自己的灵魂。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害怕鲜亮的阳光，我还是一直逃避，就像之于陆陌。

小尾说，琴天是个悲伤的孩子，一个人放任自己流浪，从来不带一个陪同，就连我都不曾在。是的，小尾说的一点都没错，我会莫名地哀伤，哀伤不能自已，但我又是个极其自卑的人，谁也不愿意说，所以都喜欢细细品味。我不知道小尾已经知道我有自闭症的事，其实不管她知不知道也无所谓。我说过我需要谎言，只要小尾不说出来我就会自动屏蔽。

晚上，我坐到很久才回宿舍。一脸的沉默，小尾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

我在百度上找到了《漂洋过海来看你》这首歌，一遍遍地听，就像那个男生一遍遍地唱着。那天晚上，我梦见我又来到了那个走廊道边静静地听着，忽然，那个男孩走过来，对我说，这首歌我是唱给你听的，唱了好久好久，你终于来了，真好。

我很诧异，问他，你这话我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有一天，我们会相识的，有一天，然后我就告诉你。

我拼命地咀嚼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凭我的智商实在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后来当我跟甘城西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笑了，眉眼柔柔的弯起来，甘城西说，原来还真是命运。

于是，那段时间里，我的手机里只有一首歌，《漂洋过海来看你》，我怎么听也不腻，但是怎么听也不会唱。我每天晚上不管多晚多早，我都会去那个走廊道里静静地坐着，有时候甘城西会抱着吉他在那里，有时候不在。我在校园网上查询到了他，他叫甘城西，大三，是国际经与贸易专业的，在学校的音乐之声社团担任社长。但我看到这些资料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怪不得的暗叹。不过，他真是别有用心地低调，喜欢大晚上的在学校角落里哼唱。

星期一，中午我和小尾照例在食堂吃饭，小尾正在向我不停滴抱怨历史老师上课有多变态，

你说我们大早上的不吃早餐地听他念经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还不知足，还每堂课点名，点名就算了，还每堂课拖堂，他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小尾一个人越说越恼火，差点把盘子里的几粒毛豆蹦到了隔壁座位上女孩的眼睛里。隔壁的女孩一脸幽怨的眼神无数次地射到我们桌上来，小尾一副淡定神的姿态一边跟毛豆酣战，一边嘴里不忘把历史老师他老人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揪出来狠狠地骂了一遍。

小尾吵着要喝奶茶，让我去旁边的超市去买，一回头，突然对上了一双有点熟悉有点温暖的眼睛，足足十秒钟我才回过神来，就是他，就是那个在月光下柔柔地，一遍又一遍地唱着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

我突然心跳加快，我一直都是在远远的夜晚偷看的，从来没有这样在亮的耀眼的白天这样看着他。

肯定使我想多了，每次和小尾在一起被人吹口哨，目不暇接地盯着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尽管小尾一直大大咧咧地嚷着，但是她依旧那么美好。我立马收回了目光，浇了自己一桶冷水，让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等我买完奶茶后转回来，居然看见甘城西正坐在我的座位上和小尾笑声说这些什么。兴许是甘城西说了什么很搞笑的事，小尾笑得张牙舞爪。小尾永远不分场合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那么耀眼，永远那么美丽。

我突然一个想法一闪而过，他们真配，也只有小尾这样明亮动人的女生才配得上那么安静，那么优秀的甘城西。突然一下，心里有一点点小失落。

琴天，还愣着干嘛？快回来呀！小尾把从胡思乱想的思绪中拉回来。

琴天，跟你介绍哦，他是甘城西，可是我们学校有名的音乐王子哦，嘻嘻。小尾的脸上都笑出花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人能让小尾放在眼里的了。也许只有甘城西。

你叫秦琴天？我听小尾说的，你的名字还真特别。甘城西笑着说道。

我咽了咽口水，准备说点什么，突然一下子又不知道说什么，就礼貌性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全程我都没有什么胃口，低着头盯着那些米饭发呆，我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恨起老天，为什么把我塑造成这样，又胆小，连正眼都不敢看甘城西。是啊，他那么美好，她也那么美好，世界就是如此地不公平，把美好的人塑造的越来越好，其他的差类大概老天也没有那么闲心搭理，就任由一滩烂泥一样躲在角落里。

晚上，心情很糟，我骗小尾说是要去教室自习，然后就一个人在校园里沿着那些鹅卵石慢慢走，不小心又走到了走廊道旁，甘西城今天不知道会不会来，也许不会了吧，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样坚持无聊的。

这样想到，我就径自走到那个平时甘城西坐的石凳边，傻傻地发呆。只有在我确定他不在的时候，我才敢走近，细细地看着。我潜意识里觉得会亵渎这么美好的事物。

原来有人？

突然我听见有人轻轻地说道。

我很慌张地回头一看，是他，没错就是甘城西。

我忽然一下子紧张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你怎么也在?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总之我能确定现在我的样子一定难堪死了，一副做贼心虚并且还很不幸被人当场抓住的样子。

我经常来这里啊，你不知道吗？甘城西倒是很大方地说着。

他背对着我的时候，我才有勇气仔细地打量着他，是的，就连他的背影都那么美好，玉树凌风我想也不过如此了，他是我见过最有格调的男生了，他和陆陌绝对不是同样的类型，一个很张扬很风趣的男生，而他是给人一种温润的感觉。对，就是温润这个词，绝对美好，绝对炙热蚀骨。

甘城西说，你也喜欢晚上出来散步吗？

我经常来这里散步，听听歌。其实一个人的时候那种感觉很干净。甘城西自言自语了很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跟我这个陌生人说这么多。尽管我在心底很自私地觉得我跟他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他一直背对着我说话，但我好像能想象出他脸上的表情，也许一丝淡淡的忧伤划过眼角。因为我突然一下感觉到此刻他的背影很冷很冷，胜过此时的月光了。

琴天，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啊?

我被甘城西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实在是说晕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就已经走了。走的时候，他还低低地丢下了一句，希望以后还能在这里遇见你。

说实话我实在没明白他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我可以确定我是最近都不敢再来了。我说过我是个很胆小的人，怕被人窥见自己心底的秘密，同时也怕窥见别人的秘密。

后来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我真的没有再去那条长廊，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

进入了十一月份，天气有点转凉了，我早已经套上厚厚的毛线衣了，而小尾依然高傲地穿着短裙，光着腿在校园里沾花惹草的。说实话，我是发自内心的越来越羡慕小尾，可以那么高傲，那么明艳，很奇怪，这种羡慕和喜欢绝对没有一点点嫉妒，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越来越自卑。

姥姥说,母亲最讨厌我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卑和怯懦。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但是我一直很伤心，所有人都可以说，就是她不可以，我毕竟是她的女儿。当然这些我都是不会跟姥姥说的，我想姥姥面前表现乖乖的，是个好孩子。

我跟小尾说，我喜欢和老人在一起，喜欢看他们聊天，喜欢听他们那些我不在的时间里的故事，是的，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一点点存在感和少一点点自卑。

大多时候，我都是不说话的，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说，看看姥姥院内窄窄的天空，然后一大片的梧桐枝桠覆盖在眼睑前，时不时会听见一两声的狗叫声。

小尾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琴天，你这是未老先衰吗？怎么在你身上看不到一点点我们该有的活力呢？

天越来越冷，尤其是到了晚上，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我裹上了厚厚的棉衣，我没有跟任何人说，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听着那首歌，在课堂上，我会经常地走神，脑子里会莫名其妙地出现甘城西的脸，耳畔会想起他低低的歌声。

后来的每个晚上，怕冷的我还是会去那条长廊上走走，有时候会遇见甘城西，听见他抚着吉他，那么深情地唱着，唱着那些我听过的，我没有听过的。不管听到什么，我都会牢牢记住，然后回到宿舍百度，下载下来反复听，现在，我的p3里都是那些我听过他亲口唱的。我固执地认为，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

每次想到这，心里都有一丝丝暖意。

然而，这些都不曾被人知晓，哪怕是小尾。

那些只能存活在夜里的秘密，在每个夜里似梦似幻地折磨着我。

也许是我太过于专注自己的那个秘密了，沉浸在自己的虚拟的世界里不可自拔，居然忽略了小尾最近的变化。

我知道每年的校元旦晚会肯定是小尾主持，但是她从来都不曾参加其他的节目，尽管她能歌善舞，她就是那么高傲，那么耀眼，那么不可一世。但是这一次，我万万没想到。

元旦那天，小尾很早就离开宿舍，就去准备节目了。我当时有一点点惊讶，对于这种事，小尾从来都不放在心上的，这一次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也只是那么一瞬间惊讶,然后就停息了。

因为小尾的关系，我总是能坐到很好的位置，是中间第三排的一个位置。

我去的时候节目已经开始了。我看见小尾画着淡淡的妆，如海藻般的卷发巧妙地用一个小小的发夹就那么随意地别在耳后，她穿着月白色的拖地长裙款款而来，落落大方，此时的小尾和平时跟我打闹的不一样的。现在的她就像从月光中走出来的一样，温婉而又风情，一时间，我看呆了。虽然，我知道这一直是我认识的小尾，可我最终还是被震撼到了。台下的一阵阵唏嘘声里，我就验证了，我没有说错。

和小尾搭档的一个男生，我不太认识，不过很明显，小尾压过所有人的风头。小尾看到我了，明显很欢喜，俏皮地朝我眨眨眼。

嘿，听说今天晚上节目是有史以来最精彩的哦？我忽然听见旁边有人小声地说。

我好像也听说了，就连彩排都保密了呢？

是不是跟向晚尾有关啊?

……

一阵阵议论声差点盖过了台上的节目，本来我准备呆一会就离开的。我向来对这些光影重叠，欢声笑语的场景都是提不起兴趣的，要不是听到有人说跟小尾有关，我也不会留下来。

熟悉的伴奏声从台上传了下来，这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了，每天夜里伴着它入眠，伴着它呼吸，伴着它带去卑微的思念，灯光暗了下来，我以为从帷幕后面走出来的会是我心心念的，一想到就呼吸不得的身形，眉目。我目不转睛地，痴痴地盯着台上，忽然，一声女声传入耳里，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地来看你

……

居然是小尾。

居然是小尾，她向来不介入任何一场节目的，这次是为了什么？

等等，她为什么会选择唱歌？为什么又偏偏选择这一首歌？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也从来没有跟她说过，因为我一直自私地觉得这是我和甘城西最亲近的事了。

我一下子慌了，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我知道小尾不是唱给我听的，那么高傲的小尾是在用这种高傲的方式微微低头，在向甘城西表白呢，我想这首歌，这整场节目也许只有我们三个人能看得懂，也只有我们三个人懂得这将意味着什么。

我就像失恋了一样，我守了三个月的秘密，我以为这样不说不提，甘城西会离我近一点点，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他就像我发现的巨大财富一样，我想很自私地就那么看着，守着，哪怕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拥有。

可是，现在这个财富被人发现了，再也不是我所谓的秘密了。我的心突然那么疼。

等到台下一片欢呼声，等到甘城西在一阵阵尖叫声中，跑上台送一束鲜花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首歌已经唱完了，而且唱的很好听。